逆流之君77赵封弑父
第77章 赵封弑父
晋国国内各个城邑都纷纷传扬着君上同娶二位夫人的传奇之中,人人都希冀着这种构建在以土地分配和政治联姻之上的和平能维系下去。此时大河以西的秦国也迎来了一件令国人欣喜的事,向来不干涉民政的军方强人庶长大人居然亲自保媒,将智伯义女中行紫羽引荐给秦君二公子赵封,据说大喜的日子不远了。
虽是喜事,可在秦国国君看来却是于国有损的祸乱之源,是万万要不得的。秦国此时的处境原本就不大好,西戎各部每岁必来骚扰,不到万不得已秦君轻易不想与中原列国交恶,虽然他已老态龙钟,却从来不糊涂,因为先祖穆公曾告诫子孙要安心去扫平西戎各部,只有解决了西戎这个心腹大患之后才能吞并巴蜀两国充实根本,然后以百二秦关为依托,方可东出函谷,逐鹿中原,与晋国决一雌雄。虽说秦晋之好早已不复往日,可晋国这些年来一直忙于内斗,也无力与秦国为敌,只要自己不招惹这个超级大国,两国邦交就这么不好不坏地维持现状也未尝不可,虽说两国边民时有因争地而发生械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攘外必先安内嘛,弹丸之地争来争去也无甚意义,还是留给后世子孙们来解决吧,作为一国之君可不能意气用事。
雍都大郑宫中,年逾花甲的秦君斜躺在榻上半眯着眼,任由身边的寺人喂食着新熬好的捣珍肉糜,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坚定不移地奉行着联楚自保的国策,与晋国这么一个霸主国为邻还真是难以睡个安生觉啊,没个长期合作的盟友怎么行呢,秦国现在尽量是撮尔小国的巴蜀两国也最好不要得罪,蜀王为了让自己出面调停与巴国的纷争送来不少贡物,可是他却一直不置可否。如今的局势大不相同了,越国与晋国走到了一条阵线上,秦国也不能落入其后了,他还寻思着让二小子到越国去娶一个公主呢,然后再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越王。可赵封这小子太不让自己省心了,居然和庶长走到一块去了,而且还如此地明目张胆,他这是想干嘛,逼着自己将他囚禁在大郑宫么?
今天秦君的胃口不大好,大大的不好,正思忖间寺人报说太子求见,不多时他那个懦弱不堪的大儿子便趋行而来。秦国太子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了,对于军政大事倒也历练和不少了可一遇事还是那么地手足无措,走起路来步法都凌乱不堪,甫一入宫他便匍匐在地,踉踉跄跄膝行至榻前道:“君父,救救孩儿吧,封弟他这是明摆着要夺我的位啊!”
秦君斜睇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恨铁不成钢道:“封儿只不过才从郑国回来几个月你就慌张成这个样子了,不就是庶长给他说了门亲事嘛,寡人还未首肯你怕个什么?”
“孩儿舅家贫寒,不能有助于社稷,君父若是不喜孩儿,还不如早早将孩儿废掉,何必让孩儿日日惊心,夜夜难安,我从小就不是封弟的对手,可小时候我们兄弟俩最多只会打打闹闹罢了,可如今是储位之争啊,一旦输了便只有死路一条啊!”说罢秦国太子便抱起老父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不知是真的悲伤还是在做戏。
“瞧你那出息,你如今儿女都不小了吧?还这般不成器,真是让寡人失望!”秦君自己性情虽稳,却不料生出这么一个软弱的儿子来,要不是碍于礼法自己早就将他废掉了。
秦国太子倒是个实诚人,不知是听不出父亲话中的奚落还是故意示弱以求自保,遂认真答道:“孩儿现在有七子五女,最大的还差三个月就满十六了。孩儿无能,有负君父栽培,请君父为孩儿做主!”
“废长立幼轻则三代国家动乱,重则社稷倾覆,当年东边的晋献公废黜太子申生,晋国三代不得安宁,南边的楚平王流放太子建,致使伍子胥引来吴国大军屠戮郢都,差一点亡国啊!你母家虽非世家大族,可寡人看重的就是这点,将来你若为君便少了世家的掣肘啊,秦国需要你这样的国君。”不过这孩子好在有什么都听自己的,而且即位之后不会害自己的弟弟,秦君还是想将他栽培成人,只是自己的时间估计也不多了。
“有父亲这句话孩儿心就安了,可封弟之势越来越大,不可不防啊!”秦国太子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软弱,还知道趁机铲除兄弟。
“有寡人在,封儿他不敢乱来的,他只不过是天生好强罢了,心地还算纯善,寡人拿他当磨刀石来磨砺你的性子,不过这石头嘛棱角太多寡人会替你磨掉,可你自个儿也得趁着为父在世的时候将自个儿的刀刃磨得锋利一点,毕竟将来这路还是要你自己走的。”秦君借着这个机会面授机宜,将为君之道也一股脑传给了儿子,他能领略几分就看自己的悟性了!
“孩儿定会跟随君父多加研习为政之道的,孩儿告退!”秦国太子得到父亲的鼓励和支持,终于达成了此次前来的目的,因此便及时告退。
“这捣珍是用三牲的碎肉熬制而成的,大羹不和,鲜美无比,你盛一罐回去细细去品吧,记住,千万不要存着同室操戈的心思,兄弟阋于墙,非国家之福啊!”秦君微闭着眼,小憩了起来。
秦国太子从老寺人手中接过肉糜,双手捧过,躬身而出,步伐虽然依旧飘忽,可飘忽之中总算有了一丝镇定。
片刻之后,午后的阳光照在墨黑色的大庆宫柱上,一阵轻风吹来,一个俊逸的身影闪入宫中。秦君睁开低垂的双眼,见到自己念叨的封儿就在榻前,遂含混不清道:“哦,是封儿啊,怎么也没让寺人禀报一声就来了?”
“孩儿知道君父此时正在小憩,便没让寺人扰了君父。咦,捣珍里有鹿肉,还有熊掌,这厨人的手艺倒是不错,口感极佳。”赵封身为秦君二子向来得君父宠爱,一直以来便十分随意,因此进来便自己盛了一碗捣珍肉糜呼噜噜吃了起来,而且吃得是如此的津津有味。
“慢点吃,还多着呢,寡人派你西征绵诸戎族粮草可是给足了呀,看你那恶鬼样跟几天没进食似的!咳咳,前线的战事还顺遂么?”秦君打心眼里喜欢次子赵封这种不拘小节的风格,这一点太像他那个过世的母亲了。
“君父坐镇宫中画策,孩儿跟着战功赫赫的庶长大人想不立功都难啊!”赵封满面春光的笑着,那神情真是说不出的自信。
“封儿啊,你可知我秦国近年来为何能在对西戎的战事上节节胜利,开疆拓土?”秦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虽然语气轻松,却有一丝考问的意味在里面。
“还不是庶长大人善于带兵啊,当然还是君父的功劳最大。不过若是没有众将士在外拼死拼活别说是击败绵诸戎和义渠戎了,就连这国内小小的大荔戎族都难以征服,更别说在其王城之地修筑临晋城抵抗东边虎视眈眈的晋国了!”赵封虽然看似心直口快,实际上却面面俱到,既讨好了君父又照顾到了庶长,想来父亲应该会满意自己的回答。
“晋国虽然是我们敌人,但不是眼下的敌人,寡人即位以来能拓边五百余里其实最关键的便是与中原列国交好,国虽大,好战必亡,兵者利器,不可轻示与人的道理封儿你知不知道?”秦君虽然情知自己的封儿自小就跟着庶长在军中,难免会对其崇敬不已,可能好好将其劝服还是希望他能离这个权臣远一些,因此摆出一副慈祥的深情道, “封儿啊,为父已派出使臣去了越国,听说越王不寿的幼妹季姒国色无双,与晋国那位君夫人孟姒也不相上下,想来越国也不会拒绝寡人的聘礼,此事你有什么想法啊?”
“孩儿自从见了智伯那个养女便魂牵梦绕,孩儿此生非她不娶,请君父成全!”赵封坦然道,他也曾在周室和郑国为质,郑卫美人倒是见了无数,却也没有过新奇的感觉,可自打见到流亡来秦的中行紫羽之后,便被她那种不施粉黛的清丽脱俗深深吸引了去,原以为君父什么都会答应自己的,可没想到他却派人到越国为自己求婚,实在是太令自己失望了,庶长大人说得果然不错啊!
“这诸侯公子成婚,大都得为国家考虑,我大秦连年用兵,税赋已加到三成,各地民变渐起,若不是寡人极力弹压早就难以为继了,你大哥日后为君,需得与民生息,这个国策你做弟弟的得率先执行,不可违拗!”秦君敦敦教导,自己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希望儿子能体谅自己做父亲的一片苦心。
“大哥日后若为君,只需同父亲一样安坐大庆宫便可,孩儿自会同庶长大人持干戈保卫社稷,我大秦儿郎悍不畏死,早该和晋国大战一场了,以雪先祖穆公崤关之耻,让关东诸侯见识见识我大秦的军力!”在赵封他眼里父亲就是个逃避的鸵鸟,只敢拿那些西戎蛮族开刀,实在是太过软弱了,这么多年秦国也该扬眉吐气一把了,不然怎对得起先祖穆公啊!
“千万不可与晋国开战啊,晋国国君瞬息之间便平灭了智家,虽然尚有些许内忧,可毕竟大势已定,如今的晋国不是我们这两代人能与之匹敌的,封儿,你要慎重啊,兄弟不和只会让庶长一族坐大,我们秦国绝对不能出现晋国四卿、齐国田家如此庞大恐怖的世家大族啊,到时候只会动摇国本啊!”秦君不到关键时刻实在不想处置儿子,因此越发苦口婆心地劝慰着,以求他能回心转意。
“父亲之言,孩儿不能苟同。”可赵封越听越厌烦宫中这个老不死的,他一人懦弱就够了还想让自己兄弟二人都跟着他一起向晋国妥协,何况为了国策便要牺牲自己心爱的女子,这一点自己决不能答应。
“你这个逆子,与权臣私交甚密,智伯那个养女寡人怎能留得她在?你……你还是去晋国为质吧,只要秦国有寡人与你大哥在一天,你就不要回来!”秦君肝火大动,遂上前甩了一个巴掌到赵封那白生生的面上,不过毕竟是一位花甲老人,力道倒是不太大。
虽说一位花甲老人下手也重不到哪里去,可赵封却极为屈辱,因为父亲二十年来从来没有打过自己,如今却为了大哥将来君位的稳固出手打了自己,而且还不许自己归国,他可不想像晋国公室子弟一般永远只能流亡国外,晋国出公那个堂弟现在还在齐国吹海风呢,那种苦日子谁能受得了?不,自己的一生绝对不能毁在今日,没有了权力自己奋斗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赵封想及于此杀心遂起,看来原定的兵谏之策是不可行了,还是得狠一些,因此他便转圜认错道:“请君父莫要动怒,孩儿知错了。”
“这还差不多,来,给寡人捶捶背,这春困秋乏还真是难熬,七月流火寡人便精力不济了,哎,再过一刻还得上朝,老喽!”秦君见儿子乖顺,遂大感欣慰,眯着眼继续打着盹儿,封儿还是孝顺的。
娇妻即将香消玉殒,自己又要流亡晋国,这个老不死还如此轻松惬意,高卧宫中,赵封先轻轻地捶了几下,如此父慈子孝的情形估计也不多了。手,一双如女子一般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捣珍鼎器里的铜勺被这双瓷白的手紧紧握住,赵封朝着君父脖颈最软的一处刺去,温热无力的血才溅了不到一尺。秦君喉头一惊,瞳孔瞪得老大老大,口中含混不清大呼道:“宫卫,宫卫!”
“宫卫早就被庶长大人派兵解决掉了,父亲,你老了,还是去地下见列祖列宗吧,他们一定会很欣慰的。”赵封眼中闪出无尽的悲悯,双掌拿起锦被死死蒙住秦君的头,一字一顿地说着,心底里生出无尽的哀伤,只不过转瞬却了无痕迹了。
锦被之外,花甲之年的秦国国君四肢无力地反抗着,瞬息之间一切便归于宁静了,整个大庆宫笼罩着一股森森的寒意,连夏日骄阳也无法驱散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