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文艺春秋

旧时遗落的阳台

2017-04-17  本文已影响70人  北海迟夏
图片来自网络

小时候,我总是喜欢趴在老家的阳台上,静静地等待日落。我沉迷于那些昏黄的暖色调,看着它们一层一层地铺在地上,把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那时,我的内心是丰腴的,眷恋着“夕阳无限好”的美丽,却不曾体会“只是近黄昏”的悲凉。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听到老家阳台即将被拆的消息,才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深藏于心的依恋,我知道,这种依恋也许很快就会淹没于现实,在奔流向前的时间长河里趋于消逝。但是,满载童年的阳台承受了我那么多的情感,无论如何我也要在它被拆之前赶回去看看,给它一个告别的交待。

于是,我搭上老家的班车,在摇摇晃晃中走向那个记忆深处无数次想要靠近的地方,但越是靠近,我的心情便越是复杂。能够回来小住,本是我期盼已久的事情,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阳台,我就忍不住想要流泪。当我站在阳台,看着曾经青涩的片瓦被风雨打磨光滑,看着老式的砖头被岁月侵蚀斑驳,也看着挺立的梁柱被时间挤压地微微弯曲,我的心就揪着回忆,一起沉入低谷。

蒙台涅尼说:“记忆中记得最牢的事情,就是一心要忘却的事情。”很久以前,我曾预想过,如果有一天老家的阳台被拆掉,我将会以一种怎样的情感在一个怎样的场景中去面对这一切。只是我没有想到,在我还没有做好忘记它的准备时,它却再一次闯入我的记忆,让我此生再也无法忘却。

山村的夜晚,很宁静,像是熟睡中的孩子。这天晚上,我站在阳台,看着没有星星陪伴的月亮,忽然觉得很孤独。那一刻,我觉得失去了些什么。童年的记忆,还游荡在阳台,只是存活于过去的年轻,或许已经死去。

虽然我从小到大在老家待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却对老家有着深深的眷恋。我想,那些让人终生铭记的地方,往往不是异国他乡,而是陪伴我们成长的地方。我的很多长辈,曾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诉说他们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感情。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农村还是一片荒瘠,他们用双手一砖一砖、一瓦一瓦的建造房屋,生生撑起了一个故乡。尽管每个人对于脚下的土地会有不同的感情,土地上所有的存在也会以一种固有的方式牵绊着每一个人,但是我们的情感总会在奔向生命的过程中丝毫不差的主宰命运,让我们所有的经历都活在自己的脑海里。

那晚,我在阳台看到的生命、想到的往事,就像一座围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设下重重屏障,我信心满满地以为成功突围,却还是深陷其中。阳台浅浅的月光所编织的网已经成为围困我记忆的一部分,那些死结我也无法再解开,而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我还拥有离开的自由,不过这种自由,想必也不会太久。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明亮的光刺醒。透过窗帘的缝隙,我望见阳台薄薄的尘埃上镀满金黄,恍若新生的胎儿,充满生机。但我知道,阳台已经老了,老到即将被送去一个无人的地方。即便它在生命存在的周期里来回努力地更替,也终究逃不过死亡的落幕。

沉默的阳台是忠实的,它坚守着我童年的秘密,从未向外人道起。它见证了我追逐风筝的痕迹,见证了我夜里无助的哭泣,见证了我生病时痛苦的呻吟,也见证了我成长中的缠绵与崩解,迷茫与无奈,疑惑与质问。我的过往,皆寄居于此地。然而比过往更久远的,是无法跨越的企盼。我企盼阳台能够长久保留,但这种短暂的存留也许只会加深我固执的思念。

我静静地凝视着阳台,似乎看见它在我的记忆里渐渐湮灭,慢慢隐没。在这个小小地方发生的这些故事,每天都会在脑海里重复地翻涌阳台的影子,只是过度的伴随,它们化为需要和习惯,悄悄住进我的生命。或许于我而言,阳台已经成为我心中的一个新的自我,在我的宠溺与包容中肆意侵略我的所有,将我带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今天,我再次躺在床上,透过玻璃窗死死盯着阳台,我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多了,也许以后不会再有。

我总是想在阳台上找到点什么,却什么也找不到,没有裂纹,只剩灰褐墙皮上的斑点。

在这个地方,我曾经编织着我未来的蓝图,又一次一次把它拆散重新拼凑。而现在,回过头看看,一切已成定局。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都喜欢“旧”的东西,“旧”是一种沉淀,一种希望,一种心境,它承载着过去,连接着后来。

所有的想象都已经遭受重创,阳台还是阳台,只是我再也不会傻傻的趴在阳台数着星星。时间有着光滑的边缘,会在漠然的漫不经心之中留下最深的皱纹。其实这就够了,我不需要别人过多的理解阳台对我的意义,也不企图过多的获知别人对阳台的看法。在我所看过的风景中,我会沉湎于宁静的虚空之内,用心去说话,用心面对一切,不管被谁听到。

我在老家待了六天,也是时候告别了。仅仅为了重新开始。

阳台想来难逃被拆的命运,我感觉死神正在慢慢靠近它。难以揣测在哪个时间的节点上,它便恢复最初的原样。但不管怎样,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道路已经化为远光灯能照射范围内的线段,昼与夜也已经完成交接,我所要做的,就是在奇异的寂静中守候着,等待着,寻找群鸟从阳台逃遁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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