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的女人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6期“妆”专题活动。】
01
丈夫的不对劲最早表现在对外表的重视上。
在这之前,他以章琳的审美为审美,该洗该换穿哪身,都是章琳说了算。
两个月前的一个早上,丈夫主动提出把穿在皮衣里的白衬衣换成黑色的。
黑衬衣不是不行,之前章琳就是给丈夫用黑衬衣搭黑皮衣的,但丈夫主动提出这搭配,章琳就稀奇,她笑嘻嘻地调侃,莫不是有姑娘夸你这样比较帅?
这开玩笑的话,章琳不过随便一说,她等着丈夫也随便一听,哪怕笑眯眯地点头称“是”也是对的反应。
可丈夫偏正色给出解释,说哪有什么大姑娘小媳妇的,自己单就觉得黑白配色太张扬,这个圆满的说辞反而让章琳隐约不适。
配色张扬?这哪里是丈夫X先前会关心的问题呢?
X在基层工作,忙是不必说,节假日也常常被各种会议、检查挤占大半时间,什么时候,他开始关心衣服配色了?升职之后?
升职后,丈夫明显变得更忙,可意气风发的人,进出的步幅间都带着风。章琳虽然承担的家务更多,可也为丈夫高兴,尽量少拿家里的事打扰他。
一日三餐、孩子接送、收拾家务章琳做得心甘情愿。
她当然没想到,丈夫这种正规单位,也会有送上门来的女下属表达爱慕。
02
那几天,章琳还接过弟弟一个电话。
弟弟那晚临时加班,请她帮忙接孩子。临挂电话,却又带了一句,说,中午在火锅店看见我姐夫了。
“哦”。
“我正好从他坐的那个包厢门前经过,看他和两个女的在包厢,我就没过去打招呼。”
“哦。”
挂了电话,弟弟又发来微信叮嘱,说,可别说我看见的。
丈夫那天晚上回来很晚。第二天一早,章琳才想起来问一句,昨天和他一起吃午餐的都有谁。
“以前分管的科室人员。”丈夫的回答很含糊。以往在谈到自己的工作时,他习惯提名道姓地描述,虽然章琳无法将那些名字对上号。
“你分管好多个办公室,为什么请这俩吃饭?”她一面盛粥一面问,尽量不露声色。
“怎么是我请她们?是她们请我,感谢我给转成合同工。”丈夫也语气平淡地回答。
有滴热粥溅到她的手背上,她连忙转回厨房,在水龙头下冲了半分钟,火辣辣的疼及时被水流安抚。
章琳还想接着问,究竟是给这两人中的哪一个转成合同工了?为什么要给她转,什么时候一个转合同工这样的事也能直接找你了……但又怕接着问下去会显得自己小题大做,咄咄逼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很在意丈夫身边出现的异性,却又不愿让丈夫感觉到这种在意。
接下来,冬至时候,她从大姐的嘴里听到关于老公的提醒。大姐本就是八卦的人,章琳知道。
但同时,章琳也知道大姐是个精明人,不会想拆自家的台,看亲妹妹的笑话。所以,大姐的话就很值得重视。
03
冬至那天中午,她和大姐回家包水饺。一人擀皮,一人包。
大姐瞥了一眼看电视的父母,凑近她,压低声音说,你要多关心关心X,他现在也是管着几百个人的单位领导,防止别有用心的女人主动发嗲、投怀送抱。
章琳正在饺子皮上捏褶的手顿住了,慢慢抬眼盯着大姐,声音不知怎地有几分沙哑地问,你听说了什么?还是知道什么?
“这……他们单位有人传,说有个不符合转岗要求的临时工调成合同工,是X发话办的。那女人长得一般,会化妆,是个三十出头的江西妹子。都说她人不太正经,有老公有孩子,到处参加酒局、在单位也跟人搞暧昧。曾有女人去单位找她闹过一回,打了她两巴掌,说她破坏别人家庭。”
章琳听到一半,一口气便长吁出来。这样的女人,X即使从考虑影响的角度,也会有所顾忌吧。
“你可长点心!那个江西妹可不简单,她是网聊认识现在的老公,她老公家里经济条件好,婆婆当初根本不同意她这个外地人当儿媳妇,最后,还不是靠着生了儿子才上位。”大姐一看她的表情,拿擀面杖敲了她一下,正好打在手腕上,下手没轻没重,还挺疼,“有手段又没底线,别看是送上门来的,可对男人来说不要白不要。”
章琳“嘶”地吸了口气,揉着手腕没说话。她想,但凡智商在线,判断力正常,总不能和这种女人搅在一起吧?
大姐因为工作关系,在老公单位里有几个熟人,跟她聊得来的,都爱八卦。

04
不过,章琳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丈夫多了关注。
X如今手机不离身,即使早归,与她的话也非常少。似乎,除了父母、孩子,他们之间失去了说话的习惯,对着人总不及对着手机来得有趣。
终于,在又一次失眠的夜里,听着丈夫熟睡后的沉沉鼻息,章琳下床,绕过床尾,从他枕边的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她的脚步轻飘飘,心里却不断下沉,她一点也不想沦为偷看丈夫手机的女人,而即使偷偷看一眼,自己的自尊和自信就成被敲出裂缝的蛋,不再完整……同时,她也不想再沉浸在近来难以遏制的疑神疑鬼中,也许干干净净的手机会掐断怀疑的种子……
那一刻章琳觉得手中握住的,根本就是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手雷,可能会炸掉对老公的信任,更可能炸碎她一贯的自我感觉良好。
走到客厅,章琳在黑暗中呆坐,久到她即将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时,才打开落地灯。
午夜之后的暖气房温度不高,章琳裹了一条大围巾依然凉意森森。
x不知何时换了手机密码,但这个手机当初就是章琳买来的,她在帮丈夫录入指纹之前,先录上了自己的。
只是章琳一直愿意相信X,从未试图检查他的手机。也因这个,X没有太多设防,除了改密码,和江西妹聊天记录从头到尾都没删。
章琳揣测也许是X没舍得删,想偶尔回味下,毕竟记录了一个女人对他从仰慕,到爱慕的过程,还有热辣辣的,充满情色意味的蜜语。
他们的聊天记录非常好找。被丈夫置顶的备注名为“沈主任”的就是江西妹。
打开微信,在前六个置顶群之下,是最近的聊天对象沈主任。章琳点进去看头像照片,这女人的睫毛,浓密得不像话,明显是假的。再看她的朋友圈,风景和修图自拍,抄两句美文配上,乍看是个带点文艺腔调的女青年。
丈夫和江西妹的聊天记录是从三个月之前开始的。
先是江西妹子想转合同工,主动加了X的微信——江西妹给X送礼,X先拒绝——江西妹在微信中又撒娇又哀求,说自己种种不容易,X就同意给说句话——江西妹想感谢他,拉着自己的女主任请X吃饭。这位女主任章琳知道,是个喜欢攒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离异女性。X去吃饭——有菜怎能无酒?酒喝了,局散了,江西妹和X就此熟悉起来——仰慕变成爱慕,不到一个月,“梦见你的手在我的皮肤上游弋”这样的句子成为常态。
章琳回想自己与丈夫微信聊天的时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如今,看丈夫天天喊忙,却不厌其烦地微信打字,陪另一个女人调情,饶有兴致地听这女人谈自己受伤的童年,貌合神离的婚姻,还煞有其事地去安慰鼓励,感觉咋那么怪异呢?
章琳从一个四十二岁女人的角度去看那些一来一回的聊天记录,听着俩人声气缠绵的语音留言,只得出两个事实:第一江西妹的确会撩,第二丈夫确实很贱。
连续几个晚上,章琳睡得都很少。她不觉得困,眼睛上了润滑油,总想大睁着寻找点什么。
在新的聊天记录里,章琳发现有更能看出二人关系亲密的内容,竟体会到某种揭秘真相的成就感。她挺直脊背坐在昏暗的光线里自嘲,看吧,这就是你曾深爱过的男人。
似乎也不是很伤心,虽然微信中那两人打得火热,但她确定,丈夫并不打算为此离婚,这种出轨,大抵上是这个男人基于自我膨胀的底层原因下,滋生的贪婪和肉欲。
章琳打算化妆去做一件事情。
05
墨镜遮了半边脸,花头巾裹住整个头,再戴上口罩,章琳不信还有谁能认出自己。
上午九点,手机、相机和充电宝放进挎包,章琳披上网购的军大衣出门了。
电梯下到十楼,门开了,进来一对通常遇到会点头说话的祖孙俩。
章琳包得这样严实,与素日里的恬静温婉判若两人,他们不止没认出她,还对这般造型的她充满戒心。
老妇人本只用一只手牵住孩子,现在,她把另一只手抓住孙子肩膀处的棉袄,是使了一点力气的,手背上的青筋浮凸。小孩则从电梯银色的背板上偷偷瞟她,小眉头紧皱,仿佛很认真地在思索。
莫非自己被这老妇人脑补成了小偷或者强盗?
其实章琳也不想化妆成这样子。可她打算跟踪的是同床共枕十余年的丈夫。
章琳要确认更多一些东西,但同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这样一位知识女性,为了一个出轨男人沦落成一个处于感情弱势的跟踪者。
尤其不愿意让丈夫X知道。
二十四岁时,章琳认为男女之间无非是“你若无心我便休”,好聚好散才对;但今年她四十二了,身体、外貌、职场价值都在下坡路上狂奔,她不得不承认,倘真的放手,并不甘心。
凭什么她最好的时光,独许他一人,攒钱、养娃、买房子,日日被时间拿着鞭子往前赶。如今,他升职加薪,扬眉吐气,还要给他自由?
孩子明年就会去读大学,章琳以为日子已经走完了山路十八弯,马上就要拐上平缓大道了,明明该她享受生活的闲适了,X为什么偏要给她添堵?
06
她请了十五天年假,每天化妆成不同的样子,用各种头巾、帽子包裹自己,开着租来的车,蹲守在丈夫的行程录上。
这十五天里,丈夫有四次没用单位的司机。
第一次她跟丢了。
另一次丈夫带着江西妹参加了一场私人饭局。走出饭店时,他并没上江西妹的车,江西妹叫了代驾。
再一次是他去参加同学会。
最后一次在中午。午后一点,丈夫进到酒店,一个小时后,他离开了,又相隔十分钟,江西妹走出酒店大门。
章琳拿着微距相机按快门,捕捉他和她的身影,江西妹在人群中有一定的显眼,她会化妆,擅长搭配,可也不过如此。
章琳在丈夫被司机接走的晚上,跟过江西妹几次。
发现她不止酒局多,从局散了,还会跟着不同的男人离开。这个发现,让她觉得X很可笑,笑完,又为自己感到恶心。
章琳等在饭店门口、会所门前、酒店停车场的这几天,隔着玻璃看空气被走过的红男绿女搅动出荷尔蒙的颜色,对老公出轨这件事本身多了理解。
这个城市的不同角落,类似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吧!老公带着江西妹参加私人酒局的那个晚上,一对男女从饭店里前后脚出门上了同一辆车。片刻后,车子原地震动,不到十分钟,这二人又一前一后从后座推门下车,回了酒店。
这幕距离章琳不过半米远的车里上演的“好戏”,比吃顿快餐更简单。必须承认,X的出轨表现得已经相对低调,当然,也许他不过受制于工作性质。
章琳对丈夫的理解,就像被迫产生的从众心理——虽然狗屎不好吃,可若一众人都吃狗屎,那么吃狗屎这种行为本身虽然还是错的,但就不显得太离谱。
不过,虽然章琳接受了这种现象的普遍性,却并不愿忍耐。也许X的出轨对象上点档次的话,她的忍耐性会更强一点。即使更伤心,但不会感到被羞辱。
羞辱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亲爱的丈夫。这个男人用他不挑不拣的“吃相”成功地恶心了她。这种感受类似于,她本以为自己每天吃进肚子的是营养大餐,却在某一天猛然发现其实早已被肠胃吸收的竟是地沟油炖的大杂烩。吐不出来,却再也咽不下去。
章琳想像着对这二人关系心知肚明的人会如何谈论自己,是啧啧给一点廉价的同情?还是拿自己与这个江西妹比较?别人怎么想,章琳当然也管不了,但她自己无法克制地陷进自我批判——
眼光这么差,选中的男人没有半点定力……也许不是定力问题,是个人的魅力缺失……你竟然曾认为X是个宁缺毋滥的男人?……章琳,你以为的岁月静好,其实有个失败的注脚……
她越想越恨,越恨越想,划开血淋淋的伤口让她痛苦又痛快,但,还不够。
写在最后
章琳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为这些在做准备。
手机微信截图、半个月来拍的照片、酒店的名字和他们的开房时间,她细细打印整理,举报到上级纪委,不止举报X的作风问题,还有他违规的人事安排。
三个月后,春节刚过不久,柳条隐隐泛绿,丈夫被处分,记大过,调离工作岗位。章琳递上离婚协议,要求X作为过错方净身出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