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希腊戏剧

读过柏拉图《理想国》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诗”（不仅是形式更主要的是内容）在古希腊思想中的重要意义。它记录城邦的历史，为城邦的神圣性寻求合法依据，更肩负着引导风俗、教化万民的政治使命。而戏剧作为古希腊城邦文化的重要载体，其现实意义在于，对“诗”进行具象化的演绎，并通过这种演绎大大增加“诗”的生动性和戏剧性，更为重要的是，这个重现的过程中，“诗”的故事性能够得到进一步的细化和补充，人物和情节也会变得更加丰满和富有张力。春风化雨，寓教于乐。

古希腊戏剧因其形式和内容的不同，主要可以分为悲剧和喜剧两种。古希腊悲剧往往是借“神”的口吻来表现“人”的面对命运的宿命和无常产生的深深挫败感和无力感。他划定人类的局限，规定他们的义务，通过对神话和英雄史诗的生动演绎，激发人们神圣的虔敬和崇高的感情，保持人们对对法律（法由神立）和城邦的信仰与忠诚。令人玩味的是，这种神圣性恰恰是现代人们所没有的，我们以理性的名义，站在唯物主义者的视角对万事万物祛了魅，回归了它物性的庸俗化。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免有些矫枉过正，以至于到如今这个时代，像“生命、人格、亲情、信仰和良知”这些我们作为人类本质的东西，我们都可以给予量化，都可以像对待寻常商品一样给它定下一个合适的价码。

古希腊喜剧则是以“人”的角度，用插科打诨近乎无厘头式的表现方式对“严肃”的事情进行讽刺性和挖苦式的描写。可是，值得注意的是，这和现代的一般喜剧，特别是某些神剧是迥然不同的，前者的目的主要在于，对这些“严肃事情”的进行擦拭和洗涤，以恢复其神圣的纯粹性。而后者则是用娱乐和庸俗的视角对这些“严肃事情”进行重新的阐释和解读。就像某些抗日神剧一样，全然不顾历史的事实甚至忽略物理的客观原理，一味地进行歪曲和丑化，其根本的目的并不是反思历史苦难、缅怀革命先烈，而是无耻地美化和享受这份苦难，并在这个享受的过程中，逐步的将这份苦难加以淡化和遗忘。所以，就其原始动机和产生的后果来看，两者也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前者更多的是一种维护而后者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颠覆。就这个意义上来讲，现代性的喜剧与古希腊喜剧之间其实并不存在一种一脉相承的传承关系，他们之间是存在隔离和断裂的，前者只是在表现手法上有些对后者的拙劣模仿，但就其形式和内容上，是不存在传承性的。

戏剧作为希腊城邦重大节日——酒神节的重头压轴节目，除了起到烘托气氛，娱乐群众的现实作用以外，自然还有着更重要的的政治价值。国家作为一个共同体的概念，其抽象的价值体系是依靠一个又一个的传说与故事来赋予其形式和内容的，而正是通过这些概念具象的有机结合，实现了其形式和内容的统一，从而构建出共同体的整个价值体系。也正是这种排他性和特殊性才决定了城邦精神的真正体现。诗和悲剧作为这种精神的缔造者，他们的意义就在于通过教化和规范来维持城邦的稳定和统一，并借神和英雄的形象来赋予城邦和城邦法律神圣的合法性。喜剧的作用不同于悲剧这种教化者的形象，它的意义主要是实践性的，从这层面上来说，它更想是一位城邦的医生。如果我们把城邦比作一个健康的身体，那么这样的身体就应该符合以下的标准，即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应当随时保持最良好的状态（即古希腊思想中的保持它们的“德性”），并各司其职的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在这一点上，身体上的大脑部分就显得尤其重要，如果大脑发生病变，不能发出正确的指令，那么身体其他部位无论做出任何举动，对这个身体的正常运行本身而言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甚至还会破坏某种平衡，起到消极的作用。而喜剧的政治意义就在于随时监控这个身体的健康状况，并在健康出现问题的时候，履行医生的职责，通过极度夸张和粗俗的形体和语言的表现，给出提醒和反思。

当众神落幕，英雄的史诗被马戏和小丑替代，丧失神圣和教化的现代戏剧，所能带给我们的也许只能是全民娱乐和娱乐至死了。

（注:现代严格意义上的戏剧形式没落，被更具时代特性的现代影视剧替代。为了阐释观点，作者不得不泛化“戏剧”概念，文中所提到的现代戏剧主要是指现代影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