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约翰克利斯朵夫》卷二第三部弥娜

01 弥娜

她老是有新的计划代替旧的计划；每个计划来的时候，她总看得很认真，信念很坚定。但不论什么理想，只要接触到现实就会立刻退让。

……

她平常总喜欢仰在安乐椅里静听，膝上放着永不离身的活计，对着自己的念头微笑：——因为在所有的作品里，她老是发现自己的思想。

……

没有目标的爱是最磨人的，它消耗一个人的精力，使它解体。固然，对象分明的热情能使精神过于紧张过于疲劳，但至少你是知道原因的。无论什么都受得了，只受不了空虚。

……

因为他们（克利斯朵夫和弥娜）会从这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一会儿认为对方有某些优点，——那是在不见面的时候，——一会儿又认为对方有某些缺陷，——那是在见面的时候。——其实，这些优点和缺点，全是凭空杜撰的。

其实他们的爱情一大半是纯粹从书上来的。他们回想读过的小说，把自己并没有的感情都以为是自己的。

02 信

“因为那种传奇性格的少女，一朝看到了一个不甚理想的，但比较切实的真正的人物走进了她的圈子，就极容易把她们的梦想忘记。

……虽然有个贵族的姓氏和世家的称号使他自豪，骨子里她的思想跟青春期的德国女仆的那一套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这位贵族少女这个弥娜跟约翰克里斯朵夫短暂的热恋，随后却在跟母亲外出旅行了几日，回来就对他翻脸不认人，就像什么爱情也不曾发生过。

克里赫太太她不答应女儿弥娜和克利斯朵夫交往，不单单是因为金钱而已，她不得不婉转地告诉他另有原因，“不单是金钱一项，还有多少问题！……譬如门第……”

这句话好比一支针直刺到他的心里。他受到了重重的打击，满是委屈，满是屈辱，愤怒与傲气使他浑身抽搐，像小时候一样。他恨这对母女，对她们深恶痛绝，他仿佛挨了巴掌，羞愤交集的抖个不停。非报复不可，而且要立刻报复。要是不能出这口气，他会死的。他写了一封又荒谬又激烈的信。

……

03 悲痛欲绝的儿子

“你那么无情的要我知道，我没有权利爱你的女儿。可是我的心要爱什么人，世界上无论什么也阻止不了；即使我没有你的门第，我可是和你一样高贵，唯有心才能使人高贵；我尽管不是一个伯爵，我的品德也许超过多少伯爵的品德。当差的也罢，伯爵也罢，只要侮辱了我，我就瞧不起他。所有那些自命不凡而没有高贵的心灵的人，我都看做像块污泥。”

……可是信寄出，他就后悔了，只是覆水难收，他受到了克里赫太太礼貌周全却无不显示她的冷淡的回信，从今以后是再也甭想见到弥娜了。

他觉得跟爱情相比，哪怕是一点儿的爱情，世界上所有的傲气都不值得什么。他完全忘了尊严，变得毫无骨头，又写了几封请求原谅的信，跟他发疯一般闹脾气的信一样荒谬。没有回音。——什么都完了。

他活不下去了。……他想到有个方法可以逃避人生的苦难。方法就在这儿，在他眼睛底下，……而且是立刻见效的……立刻吗？……也许先要受几小时残酷的痛苦……这几小时不等于几世纪吗？……可是他儿童的绝望已经到了那种地步，逼得他老在这些念头中打转。

04 不知所措的母亲

母亲鲁意莎看出他的痛苦，试图安慰他，她竭力去接近儿子，想知道他的痛苦……好些年来，他老是把思想压在心里；而做母亲的为了物质生活的烦恼，也没有时间再去猜儿子的心事，现在想来帮助他，却不知从何下手。她在他四周绕来绕去，像个在地狱中受难的幽灵，她只希望能找到一些安慰他的话，可是不敢开口生怕恼了他。……只要她一露面，他都觉得生气，因为她一向不大伶俐，而他也不大宽容。他的确爱着母亲，母亲也爱着他。但只消那么一点儿小事就能使两个相爱的人各自东西。例如一句过火的话，一些笨拙的举动，无意之间的眨一眨眼睛，扯一扯鼻子，或是吃饭、走路、笑的方式，或是没法分析的一种生理上的不痛快……尽管大家心里认为不值一提，实际却有数不清说不尽的意义，而往往就是这种小地方，足以使母子、兄弟、朋友、那么亲近的人永远变成陌路。

因此克利斯朵夫在他的难关中并不能在母亲身上找到依傍。何况情欲的自私只知有情欲，别人的好意对它也没有什么用。

05 由此及彼

我仿佛回到15年前，初三毕业之际，我仿佛看到那个被我拒绝的少年，他炙热的爱情和他热烈的表白信，当他被我拒绝的时候，内心一定也是恨毒了我的，可是有什么办法，那时候的我不解风情，不知情为何物，我那时像极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我一心只想求学，我没有别的更多的心思，被我拒绝的那个少年，那一年也是此生最爱他和他此生最爱的祖父病逝的那一年，他何其痛苦，何其悲愤交织，对此，我并不知情，这是很多年以后，当我们再次相遇，并且开始正式交往，我接受他的那一个盛夏，而他不计前嫌继续爱我持之以恒地追求我发誓非我不娶的那些年，他告诉我，把他所有的脆弱和痛苦和空虚和生活的种种告诉我……

后来，我们结婚了，在经历了各种风风雨雨，经历了各种悲欢聚散，经历了各种人事变迁之后，我们最终走到了一起，所有的童话故事都是在“王子和公主结婚了，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就戛然而止，然而，写童话故事的那个作者从来没有告诉我们那之后发生的故事。

可是，我想写，“大部分的生活都乏味得不值一提，根本就没有不乏味的时候。换另一种香烟的牌子也好，搬到一个新地方去住也好，订阅别的报纸也好，坠入爱河又脱身出来也好，我们一直在以或轻浮或深沉的方式，来对抗日常生活那无法解释的乏味成分。”

人生是一场无休、无歇、无情的战斗，凡是要做个够得上称为人的人，都得时时刻刻向无形的敌人作战……

往前啊，往前啊，永远不能停下来。人生终究还是有许多值得你细思量再斟酌并追求后回味无穷的乐趣的，对，苦中作乐，苦乐参半，幸福这东西，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