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小刘站在镜子前,换上一套新的工作服,站在镜子前左看又瞧,时不时理理衣角,拉一拉前后摆。
小刘是一名车间工人,今天是小刘带徒弟的第一天,小刘从当初刚进入工作岗位到现在能够带徒弟,这中间足足隔了好几年,看着当初一起来的都带着徒弟到处指点的神气派头,小刘只能羡慕,现在自己也要带徒弟了,自然要好好重视。
“这儿有点皱褶。”小刘转过身,看到后背的衣角因为长久放在衣柜里,被压出了一道折痕。小刘立马脱了下来,烧开熨斗将衣服烫平整,今天可是带徒弟的第一天,衣服上怎么能有皱褶?
站在镜子看左看右看,足足有半个小时,确保自己仪态没有丝毫差错,这才拎起包,转身出了门。
走在路上,小刘尽量把自己的脚步放平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老成持重的师傅,脚轻轻抬起,稳稳地落下。小刘有些得意:自己这样子,做师傅是没问题了。
“屠夫,穿这么正式要干啥啊?相亲去?”一声呼喊从背后传了过来,小刘皱了皱眉,转过身,是小胡。
小胡手里拎着油条,人在自行车上直立着,一脚高一脚低的使劲蹬着自行车,从小刘面前一下子冲了过去,留下一串哈哈的笑声。
小刘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当入职的场景又浮现了出来。
那个时候他刚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这个工厂,厂里要求他们每个新来的大学生进行实习,要求在车间里待足三个月,然后按照表现再行分配工作。
于是小刘就进了车间,当时自己的师父,是一位老职工,四十多岁,秃顶,肚子大的如同快要临产的孕妇,穿着一身油腻腻的工作服,当小刘一脸笑意的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自顾自的在一边喝茶去了。
小刘有点尴尬,摸了摸衣角,凑了上去,主动开口:“师父,咱们这里的情况你给我介绍下呗?”
“自己看!”沉闷厚重的三个字丢了过来,好似车间的机床,响声巨大,却没有丝毫情感。小刘张了张嘴,站在那里没有动。
“自己看。”还是那三个字,但声音中的怒气,就是傻子也听得出来。
小刘的眉毛竖了起来,嘴唇紧紧地抿住,转身走了过去,沿着那些车床看了起来。
咣当!一声巨响。
小刘前面的那个零部件掉了下来,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面前那个快要顶到天花板的机器,发出了几声老牛一样的声音之后,嗤的一声停了下来,不再动了。
“你给我滚开。”小刘的肩膀被一股力道狠狠地甩了出去,撞在了后面的零部件上,眼前是那个粗胖的身影,是他的师父。
刚才那个好像万年不动的身材,现在竟然好像猴子一样灵活,在那个巨大的机器面前上蹿下跳,在修理故障。
身体的疼痛刺激的他牙齿静静地咬在了一起,但他的脑子里一片迷糊:怎么回事?
“没事,这是我的问题,刚才没摔疼你吧!”那个肥硕的身影又晃到了面前,只不过这次脸上满是和善。
“啊?我?我没事。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小刘反应过来,急忙追问。师父脸上有些不自然:“没事,是我的问题,这样,你....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去跟厂领导汇报情况,你先回去吧!”师父的脸上讪讪,笑的有些和善的异常。
小刘有点疑惑,但还是答应着走了。
第二天的小刘,是被车间主任从房间里拖出来的,车间主任的第一句话给了小刘当头一棒:当初给你们做入职教育的时候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许乱碰的吗?现在出了这个事,对厂里损失多大你知道吗?”
小刘 的脑子里又涌上了昨天那样的迷糊:“主任,你说什么?”
“你师父把一切都说了,你不要紧张,只要你好好认错,应该........反正不会太为难你。”主任舔了舔嘴唇,将手里的烟卷长长的吸了一口,然后踩灭,转身走了。
小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觉得事情有些隐隐不对。
但真个事情的经过,是在下午才知道的。那是一场批评教育大会,批评教育的对象是小刘。会议的名称是“关于小刘同志损坏工厂设备的教育大会”。
主席台上坐的是厂领导,厂长,副厂长,车间主任,副车间主任,还有......师父。
会议的流程还是按照常规流程,现实厂长讲话,表明会议召开的原因和必要性。而这次厂长说的会议召开原因是,新进员工小刘,不听师傅劝导,擅自操作,致使机器损坏,给工厂造成重大损失。
后面的话小刘都没怎么听清,只是觉得脑袋一直在嗡嗡响,两种声音在里面交织“是我的问题”“小刘同志擅自操作”。
小刘不记得怎么是怎么走出会场的,只不过等到他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宿舍楼的人进进出出,在忙着刷碗、洗衣服,见到他的人都喊他屠夫,因为据说他师父在场上做教育讲话的时候,说小刘是一个“屠杀”及其的屠夫。
于是小刘在一起进来的都已经成为了管理人员的时候,他还是操作工人,即使自己操作技术最好,却也迟迟不让他带徒弟。小刘也曾经试着申辩过,但却没人当回事。
于是小刘很看重这次带徒弟,他一定要让别人看看,自己不比别人差,自己不是“屠杀”机器的屠夫,自己不会做那些事。并且他也暗暗的下了决心:自己带徒弟,一定要全力以赴,绝不会像他那样。
可现在小刘走着,脚步却有点飘:厂里都让自己带徒弟了,为什么他们还是喊自己屠夫?难道自己这些年的表现,他们还是觉得自己是屠杀机器的屠夫吗?
脚步虚晃着,小刘到了工作地点,那里有个小青年已经在等着自己,身子瘦弱,皮肤白净,一脸的学生相,看到小刘过来,立马问好。
小刘没有心思应答,只是点了点头,就坐了下来,脑子里还是那个疑问在摇过来晃过去:自己的技术最好,技能最优,却因为那件事就被一直叫做屠夫。
那件事......小刘突然有股恨意冲了过来,因为那个所谓师父的人,弄的自己这几年都没有好结果。
“师父,您可以给我讲讲这个操作系统的情况吗?”小心翼翼的声音,谦卑的笑脸。
小刘的怒火似乎有了发泄的地方:“自己看!”
对面的年轻人站着不动,小刘的语气里有了怒火:“自己看!”眼前的年轻人愣了愣,气鼓鼓的转过身走了。
小刘心里有些舒服:一个生瓜蛋子,还跟我耍横。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传来,那轰隆隆运转的机器好像将死之人一样,呻吟了一下,就停止了转动。
小刘的头皮立了起来:今天忘记例行检查滚轴的运行情况了。身子像箭一样射了出去,那学生还站在那里,小刘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拽开,狠狠向旁边一甩,冲到了机器前。
已经不可以维修好了,必须得停产修理才好,怎么办?自己刚刚被允许带徒弟就出这样的事,怎么以后没有翻身之日了?怎么办?对了徒弟!
小刘转过身,那学生一脸的惊愕,站在自己的后面,小刘的脸上挂上了笑容,向那学生走了过去..........
小刘的步伐很轻快,对徒弟的批评教育大会已经开完了,小刘在主席台上讲的话,他仔细地说了在新员工刚入职的时候,应该怎样,将自己这几年积累的经验技术全都用上了,当然,最后他也对徒弟进行了批评教育,毕竟批评教育大会嘛。
不过他最得意的还是那句“这简直是屠杀机器的屠夫”,形象生动,一边走,一边在嘴里念叨着,时不时得笑几声。
“屠夫,讲个话至于这么开心吗?”对面洗菜的阿姨看着小刘,笑意吟吟的问他。
小刘突然站住了,嘴里念叨着屠夫两个字,一下子说不出一句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