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水的姑娘(六)

大姑矮小且瘦，并且一双眼晴不太好，望人总是往天上插。一讲话的时候，她的眼晴望着你，会让你感觉到她正使劲地白眼。

据奶奶说，大姑在小时候受了罪。但至于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罪而导致的，我也并不知道。

虽然大姑长得不俊，但大姑爷长得却是一表人才，五观正，皮肤白，身材就像农村道路两旁挺拔的白杨树。

用农村人的话来说，大姑爷和大姑结婚就是买个馒头搭块糕。

大姑爷年轻的时候，他的家里很穷，连个象样的房子都没有，一家六七口人挤在简易的顶头棚里，度着一年一年的饥饿时光。

据说，当年大姑嫁到大姑爷家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了两双筷子和两个蓝边碗，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的爷爷心疼自己的闺女，就用木板车拉了一车的木棍，送到大姑家做盖房子的房料。这房料在那时可是一笔可观的资产，因为那是盖房子都是土墙草现的，在所有盖房子的材料中，只有这木料是最值钱的。

因为这件事，引起了妈妈的不满，但碍于爷爷的权威，又不敢发作，只是在背地里和我说:老断气的叫他拚命往"大斜眼"家贴，到老就叫他跟闺女去过！

我笑，对我来说两边都不能得罪，其实，妈妈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我只得她就这么一次骂过大姑，后来再也没有过。

原因是在后来的岁月中，大姑人穷志不短，自尊，自爱，感恩，对娘家人是倾心报国，在我的心里，瘦小并不俊的大姑一直是一个温暖的存在。

每次我都大姑家去，无论是吃早茶还是吃下午，从来不见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表兄弟在家。后来我才知道，是大姑刻意在此时让他们割猪草去了，让他们放牛去了……大姑的规矩很严，家里有客人吃早茶或是下午的时候，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站在旁边“香嘴”，都让他们躲得远远的。

有一年放暑假，三个表兄弟到我们家玩。我们家是他们向往的地方，那时，我的爷爷在外面工作，家境要比大姑家好许多倍。首先反映在饮食上，我们家很少粮食很少“断囤”，不够吃的，并且还能吃上几顿细粮——白面。因此，在家经常吃野菜喝稀粥的几个表兄弟到了我们家就不想走。

有一次捱到要开学了，三个表兄弟不得不回去了。临行前的中午，奶奶做了一顿手擀面给他们吃。这在当时就相当于现在的山珍海味。他们每个人都吃了几大碗，最小的表兄弟年幼，吃得满头大汗，还忘不了歪头说，哥，这是最后一顿，来劲吃！

结果是在回去的路上，我那个最小的表兄弟可能是吃多了，再加上走路可能有点急，蹲在路上吐了。他缓过神来后，还用路旁庄稼的叶子把那些吐出来的面条包起来，带回去给自家的小狗吃。

从那以后，大姑再也不让和我差不多大的表兄弟到我家去了，直到他们长大成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后来，大姑家的家境比我们家好了。大姑爷有点文化，先是在村小代课，后来变成了民办教师，再后来又变成了端铁饭碗的公办教师。

而我们家随着退休的爷爷的去世，家里就断了经济来源，我们还没长大挣钱，父亲在土地里刨食，辛苦而收获甚少。这也成了大姑一直的牵挂。

每个月，不会骑车的大姑都会让大姑爷背着回一趟娘家，先是买一些豆奶粉、麦乳精、桃酥给奶奶吃，后来就是买猪排骨、猪蹄膀、猪蹄爪等更实惠的东西送过来。

遇到到大姑家出礼或是生病探望，父亲出多少钱，大姑总是背后偷偷地塞还给父亲，大姑心疼父亲不拿钱，心疼做农民的父亲钱的来之不易。

后来，奶奶不在了，大姑爷也退休了，儿女都自立了，大姑仍然经常让大姑爷背着回娘家来。除了买东西以外，大姑还会偷偷地塞点零用钱给父亲。

虽然大姑爷很好，大姑给我家买东西他从来不说二话，虽然大姑勤俭持家，一直掌握着家中的经济大权，但大姑做事还是很策略的顾全大局的。

有时，大姑不好当面给钱给父亲，当她看到桌上的剩菜时，一向勤快的大姑就说，我来把它端到冰箱里去。结果是当大姑大姑爷走后，父亲就在冰箱里发现了大姑留下的二百元钱。

每当我们想向大姑表达感谢时，大姑总是说，我一生一世就这一个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