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四三：反复“享受”，“享受”反复

《传习录》二四三：反复“享受”，“享受”反复

又曰：“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上智绝少，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却不济，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这便是助长，连前些子功夫都坏了。此非小过。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诸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

又曰：“人若着实用功，随人毁谤，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终被累倒。”

苏东坡有一首很洒脱的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这个世界上，真心希望自己的子女“愚且鲁”的父母，应该是存在的，苏东坡虽然这样说了，却还有一句话紧随其后——“无灾无难到公卿，能真正做到公卿的，有几人是真正意义上“愚且鲁”的？苏大学士只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表面上“愚且鲁”罢了。

正像真正高明如苏大学士那样的人，希望能做到表面上的“愚且鲁”一样。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凡俗都希望自己看起来够聪明。这或许才是高明人同凡俗之间的区别，就连子路，尚且需要孔子专门告诫——“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所以，大家都是平常人，还是不要自欺欺人、自以为是，不要觉得自己能够轻易地超凡脱俗、超入圣人之列，更不要用违背规律的方式和心态求学问。掉进某个秘密洞窟，捡到一本武林秘籍，从此成为绝世高手，这样的事情只出现在武侠小说中，只是迎合大众的思想意淫罢了。

阳明先生又说：“各位仁君做功夫，最不可以有的心思便是‘助长’。绝顶聪明的上智之人是非常少的，一般学者没有轻松超然进入圣人境界的道理。学问修身上有个一时的起伏，一时的进退，自然是功夫修习的规律与关节使然。不可以因为我前天下了大的功夫，却无济于今天的效验，便要牵强装出一副高深莫测、没有破绽的样子来。这便是孟子所讲的‘助长’，如此一来连前段时间的功夫都坏失掉了。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过错。好比是走路的人不小心跌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走便是了，不要自欺其人装出一副没有摔倒过的样子。各位仁君只要常常抱持着一颗‘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从‘镁光灯’下隐退也不会感到闷闷不乐，不为世人所认同也不会苦闷。只依照这个良知坚忍、耐心用功去做，不管别人的非议嘲笑，不管别人的诋毁诽谤，不管别人外加的荣辱得失，任他功夫的进退起伏，我只是坚持这个‘致良知’的头脑恒久不息，时间久了自然有得力的地方，一切外在的事物怎样干扰都自能做到‘如如不动’。”

阳明先生又补充说：“人如果能踏实用功，随便别人诋毁诽谤，随便别人欺负轻慢，反而是处处受益的，处处都是促进德业增进提升的资财。如果不用功，别人的诋毁就会如同魔障一般聚集，最终会将你压垮掉。”

既然有勇气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就要认识到自己德业上的精进一定是“拾阶而上”的，毕竟，我们没有上智之人那样的“小翅膀”可以扑腾。登过泰山的人都知道，抛开缆车不谈，拾阶而上是登顶泰山的唯一途径。登顶泰山的必经之路上有个著名的“十八盘”，号称是紧十八盘、慢十八盘，不紧不慢又十八盘。三种类型的十八盘之间，都有一小段平路，刚好可以供游客做个缓冲。当然，认真观察过的游客会发现，登顶泰山不是一直向上的，有供缓冲的平路，甚至还有迂回绕行的下坡路。既然是普通人，既然要下登顶泰山的功夫，我们怎么能回避和拒绝这些必要的起伏和进退呢？

必要的起伏与进退，或者说必要的反复，是我们作为平常人德业精进所必经的阶段，能够体察到这个阶段的存在，恰恰表明我们的德业正在精进，为什么不享受它呢？

“享受”反复，就是享受成长，享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