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过年这件事

2018-02-12  本文已影响0人  A小福娣
关于过年这件事

生活在一个华裔寥寥的小镇,春节对我们来说和其他日子并无两样,倒是少了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我家的猫咪们纷纷表示很愉快。

我向来不喜节日,主要是不喜欢热闹后的寂寥,对比太强烈反而让人失落,春节尤其。童年记忆中关于过年的那些热闹再也无法复制,就让每个日子都平等待遇,反正都是三餐,一样的日出日落。

过年的年味浓郁其实是有条件的。首先家里要人口多。小时候外公外婆,舅舅阿姨,加上我和妹妹,三代同堂,小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没有空调暖气的房间也热气蒸腾。其次家里长辈对过年的仪式有一定之规,全家老小都遵从,不亦乐乎。最重要的是家人之间那份感情,让大家天南海北奔袭而来,笑声不断。

从有记忆开始,春节就是一年到头最盼望的日子,对孩子来说意味着美食,新衣,压岁钱,还有长辈们舒展的眉头,不再愁苦的面容。离春节还有一个月,外婆就开始准备腌制酱油肉,凤鹅,咸鸡,这些是凉菜的最好材料。我们这些孩子也要帮着打下手,家里有个小石磨,黄豆炒熟后就用小石磨磨成黄豆粉,我竟然忘了这是做什么的材料了。接着要磨的就是糯米粉了。白白的糯米拿水泡一晚,一边磨一边添水,石磨的出口拿个白布袋接着,慢慢滤干水,大年三十晚上的糯米汤圆就靠它了。宁波汤圆最传统的馅料就是黑芝麻,主要成份是猪油,白糖和黑芝麻。黑芝麻炒熟在石头容器里捣碎,猪油块挑去丝,和白糖揉在一起成团,像和面一样,非常需要体力。这种如今看来热量超高的甜食在当时绝对受追捧,随包随煮,堪称过年最经典的甜点。

一边准备这些费事费力的食材,到了过年前两周整个家里都变得忙碌起来。那些常年用纸盖着防尘,端放在橱顶的瓷罐也会被小心拿出来擦拭,那些百花童子的图案古色古香,里面放着啥我也忘了,好像曾经放过月饼之类的点心。不管怎样,孩子们和小猫一样,对难得一见的东西充满好奇,但我们绝对只能看,不能碰的,所以至今也只有些模糊的记忆。房子不大,杂物不少,打扫的内容更多是清洗床单被套,在没有洗衣机,冬天寒风凛冽的上海,家里的主妇都双手红肿,还会长冻疮。等到离春节才10天不到时,在外地的亲人就陆续回家了,小阿姨会从宁波一只鸡一只鹅的乘轮渡而回,大阿姨会拎着绿色行李布袋,里面装满东北的瓜子松子木耳之类的土产坐火车而回,在广州参军的舅舅带来的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加上专为过年采办的年货,红枣,花生,鱼肉蛋奶,一场美食盛宴所需的食材也就差不多了。那时虽没冰箱,但冬天气温低,除了热菜现炒,凉菜都提前准备,放在瓷缸里,每顿饭盛出一份很方便。宁波人家的年夜饭凉菜常吃的是四喜烤麸,水笋烧肉,鳗鲞,咸鸡等等,另外需要做的就是酒酿和蛋饺,还有炒得肩酸脖子痛的瓜子花生。

打扫房间,准备年菜外,就是准备新衣。家里老小大都会翻出平时舍不得穿的锦缎棉袄,呢子外套,连外婆常年套着的袖套也摘了,洗澡理发用火钳烫一下刘海,人人都看着那么精神喜庆。转眼就到了大年除夕夜。

新衣服是大年初一才能穿的,所以除夕盼望的是压岁钱和年夜饭,还有午夜时分的炮竹烟花。我们家大家庭,小小的房间要想大家都能坐下就得靠可折叠的圆台面放在方餐桌上,大家紧紧挨着团团坐,真正的亲密无间。从一早开始,家里女眷们就在小小的厨房忙碌,洗菠菜,洗荠菜,煎蛋饺,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手脚不停。孩子们兴奋地跑上跑下,餐桌上漂亮的塑料果盘装了糖果,花生,瓜子,加应子等零食,我们会偷偷拿一个再悄悄盖好,外婆如果不管着,估计没等天黑就空盘了。年初一也是大舅的生日,老大昌的奶油蛋糕也少不了,现在想想那嫩黄色奶油蛋糕的滋味,口水就忍不住啦。

除夕早午饭都比较凑合,大家都等着晚上这顿大餐,我们这些孩子是最积极的小跑堂,厨房里摆好了平日舍不得用的漂亮瓷盘,一盘盘凉菜摆好,苔条花生,龙虾片炸好,肚丝切好,熏鱼,咸鸡,烤麸,至少8盘,外公主位坐好,大舅他们也就落座了。照规矩女人孩子上不了主桌,但外公外婆也不太讲究,孩子都坐着吃,外婆自己一定是不肯的,连带着大舅妈大姨她们都在厨房忙碌,十几口人确实也坐不下。外公喝黄酒,温一下加个话梅,甜丝丝的,我偷喝过一口。会喝酒的舅舅们陪外公喝,孩子女人喝汽水果汁。等酒过三巡,凉菜吃得差不多了,撤下几个空盘,热菜就上桌了。大舅妈和小舅的手艺很好,他们轮流掌勺,最爱吃小舅做的糖醋排骨和糖醋里脊,大舅妈做的是本帮特色,口味绝佳,但没有宁波菜那么咸,卖相也很好,那条松鼠桂鱼是必须整头整尾的,取个好意头,年年有余。虽然一年到头这么丰盛的饭菜难得一见,但一下子大鱼大肉的,平常素惯了的肠胃还是思念清淡可口的绿叶菜,清炒菠菜,荠菜年糕,马兰头拌香干,总是最受欢迎,等到最后那个烧着碳的铜炉火锅上桌,里面的肉圆,蛋饺,粉丝,白菜,肉皮,冒着热气,就圆满了这顿团圆饭了。

饭后阿姨舅妈们忙着洗碗,收拾餐桌,家里男人们聊天喝茶嗑瓜子,几年后会有春晚看,还没有春晚的时候大家就自娱自乐,外公会坐沙发上瞌睡,外婆就开始忙碌着包汤圆了。等到临近午夜,家家户户点响炮竹,孩子们兜里都有糖,大人们也开心得和孩子一样,烟花点亮了每张脸上的笑容。

吃了一碗甜甜的汤圆,外公外婆舅舅阿姨都会给压岁钱,新衣服也摆在了枕头边,若不是实在是睡意朦胧,怎么舍得睡呢。

这一晚上必是睡不安稳的,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了一夜,似乎一下子就天亮了。平常叫不醒的孩子们都早早起床,穿上新衣,给每个长辈道一声新年好。大年初一很少走亲访友,大家还是在自己家里团聚,初二就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了,和姑爷们拎着蛋糕香烟和美酒回家拜年了。初三开始就是各家拜年,去淮海路看彩灯,继续吃吃喝喝,直到年菜吃腻,开始想念青菜泡饭。

现在回想起来,过年开心的是孩子,放松的是男人,最辛苦的是女人们。没有宽敞的厨房餐厅,没有充足的食品,没有洗衣机,没有冰箱,家家户户都如此,过一个年她们要瘦一大圈。洗碗就得把手洗皱了皮。但这种辛苦是值得的,这种团聚一年一次,日子虽简单清苦,但总是安稳的,有盼头的。那时老人还健康,食品还安全,治安也不错,最多邻里之间因为晒被子之类的琐事争个几句,似乎岁月还是安好的。

后来回了新疆,在爷爷奶奶家过年,冰天雪地中和表弟上街,一跤连一跤摔,恨不得爬回家。除夕夜包饺子,酸菜羊肉馅是我怀念至今的美味。拿了压岁钱打麻将,全部输了,唧唧歪歪让爸爸替我赢回来。新疆的物质条件远不如上海,日子过得没有南方人精致,但也少了很多折腾和讲究,一大家人围坐一起热热闹闹吃饺子和年菜,女眷不上桌的习俗相同,奶奶和几位婶婶姑姑还是在厨房忙碌,孩子们反而大咧咧地围着爷爷吵闹。

人生就是各种体验,有些感受再也不会重来也没有必要强求永远。随着爷爷奶奶的离去,一大家变成了很多小家,即使想凑一起热热闹闹过年,老一辈体力大不如前,小一辈工作孩子忙得四脚朝天,最后都是直接去饭店吃一顿,这年夜饭的感觉和平日聚餐也没什么不同了,只是餐厅那糖醋排骨的味道怎么也比不上记忆中的美好了。

如今我在异国他乡,春节也就是日历上的一个日子。但起码我很幸运,我过了那么多年有年味的春节,听过外公喝得开心时突然说几句洋泾浜英语,见过外婆穿着那件藏蓝色对襟棉袄笑容可掬的样子,似乎还能闻到新疆冬夜雪地的味道,耳边响起那令异乡人泪流满面的鞭炮声,将记忆中的场景重温一遍,对我来说,也算是过了一个很难忘的春节了。

亲人朋友们,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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