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海子 ——1989年春天的爱情
花儿与海子
——1989年春天的爱情
初惊
她是一颗含苞的花骨朵,带着少女青涩的羞赧。在微风的轻抚下,春天的湖水泛起波澜,正如她心底荡漾的小小微波。土壤里的种子萌动,搔得她心里酥酥痒痒。她正在缓缓地舒张,小心翼翼地开展,带着无尽的憧憬与无限的娇羞。
一个夜晚,花瓣“嘭”地绽开,里面是一颗嫩黄嫩黄的心。带着一种欣赏,一份喜欢,对那双深邃中带着犹豫的黑色眼睛,对那个人。
她知道,那约莫便是怦然心动。
她听见他说“你是我的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听他问“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听他言“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天天寒地冻,山高水远,路远马亡。”。
她每天听男人吟咏世间最美丽的诗歌。
“海子,海子。”鸟儿叽叽喳喳地飞过花园时七嘴八舌中重复他的名字。她羞红了脸庞。
她扬起她的脖颈,接受雨露的亲吻,接受阳光的沐浴,让自己变得更加美丽耀眼。她挺直她的脊梁,伸展她的枝叶,只为让那个男人多看她一眼。每当男人用喷壶浇灌她时,她的心猛烈地跳动。
惊喜不断,每一天,心脏都为了那个人而灌入最新鲜的血液。
“在一起”真是世间最美好的字眼。无论是否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
每一天的清晨,她娇嫩的花瓣上都挂着最喜悦的露珠,欣享爱情的滋润。
始醉
花芯颜色越来越鲜亮,她感觉自己的心是如此炽烈,像火一样,好似在燃烧。
世界仿佛变小了,乾坤只属于两个人。
她心中无时无刻不记挂着男人的脸庞——他那凌乱的黑发,那副黑框眼睛后充满了敏感、智慧与温柔的黑色眼睛,他面庞坚硬的线条。他笑,她的心便欢欣鼓舞;他沉默,她的心脏也悄然安静得很,不敢作一声响;他伤心,她的心瓣便皱缩成一团。当他说“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时,她好想将他拥入臂弯。当他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时,她又连忙感谢上帝他不会离自己而去。那个男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一颦一笑,都紧紧地牵扯着她的心弦。她的心瓣,她动脉里的血液都在为他而沸腾。
“我觉得我恋爱了。”她对身旁的树说。
“和那个诗人?别傻了,你可是一朵花儿。”树的眼神充满了慈爱与怜悯。
“我觉得我恋爱了。”她对伏在她瓣上的蜜蜂说。
“和那个男人?别傻了,他不如我爱你。我可以帮你传宗接代。”蜜蜂嗡嗡地振着翅膀,不忘汲取花儿甜美的花蜜。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她扭头对旁边的另一朵花说。
色彩鲜丽,婀娜多姿的花姑娘们在风中交头接耳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你知道吗?那朵花爱上了一个男人!”
“天哪,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个诗人!只有二十五岁。”
“可她怎么会爱上一个男人!”
“我爱他。”她对花园中追着蝴蝶嬉戏的看门大黄狗说。
“我知道。”大黄狗停下奔跑,吐出的舌头上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他也爱我。”她说。
大黄狗愣了愣,没有说话。
“海子,海子。”她对天空呢喃那人的名字。她是如此地沉醉于此。
渐迷
爱情不是永恒便注定要分离。
何况她只是一朵花儿。
有时,她猜忌,她疑心,她不解,她甚至想脱离土地化身为他身边的空气,融入他的生活,了解他的思想。
她看着男人消沉下去,看着他逐渐阴郁,却无能为力。
她在黑夜中透过房间昏暗的光亮看男人写下《春天,十个海子》。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男人对花儿或是所有的一切说:“再见。”花儿也便结束了它短暂的爱情。
鸟儿叽叽喳喳地飞过蔚蓝的天空时七嘴八舌地议论。
“你知道吗?海子卧轨自杀了!”
“天哪!你是说那个诗人?”
花园里的花儿们也纷纷地议论起来。
“噢!那个男人自杀了!”
“好像在昨天。”
“不,是前天。三月二十六号。”
那颗粉色的少女的心一会儿皱缩,一会儿猛烈地跳动如同森林里迷失的鹿,一会儿卑怯得不行,一会儿嘶喊得几近碎裂。那心,偶尔痛苦,有时哀伤,它在迷失里颓废不堪,它在黑暗里期盼重回的光亮,它在四分五裂里故作坚强。她在清晨告诉自己新的一天开始了要乐观坚强,却在无人的夜里以泪洗面。
她梦见自己化作一块孤独的石头占满天空,它说:“近千年来,我只热爱自己。”在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石头却已是伤痕累累,不久便碎成满天的流星雨。
终醒
无数个流干的夜晚,醒悟是个缓慢的过程。泪迹斑驳的心开始沉淀,变得轻灵、澄澈起来。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花儿的瓣,拂过她新愈的伤口,拂过她宁静的灵魂。白天,她看着明媚的阳光温和地照耀大地。夜晚,她看着月亮如轻盈的野兽,踩入林中。
偶尔,花儿还会想起,那个男人。
想起他深邃而忧郁的黑色眼睛,想起他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想起他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想起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989年春,祭奠花儿短暂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