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座坟,葬着前男人
01
丽香只是背了个包,就去了凤凰古城。
她望着黑漆漆的水面,不时喝一口酒,想着不久前她还妆容精致,一副职场白骨精的模样,现在却百无聊赖,一脸淡漠地窝在这个安静的民宿里喝酒吹风。
一连几日,白天寸步不出,晚上来一楼水边凉亭处喝酒,喝到微醺、迷离才回去。
今日亦如此,只是多了一人。淡季,入住的客人很少,民宿老板谭墨彦便注意到她。
他很自然落座,问她,“你在逃避什么?”
丽香并不看他,摇摇头不想说自己,但逃避二字刺痛了她。
“谁不逃避?不逃避这个就逃避那个。你呢?每天晚上看你都留在这里,你的衬衣是阿玛尼的,鞋子是范思哲,门口停的宝马摩托车不出所料,应该也是你的,你不属于这里,一举一动都不属于,可你每天都在这守店,你更像在逃避什么。”
丽香一口气说完,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他如何反应。
果然,谭墨彦愣了,随即笑了一下。“好吧,你和我想象的一样,果然很厉害。”
“我厉害么?”丽香转着手里的酒杯,低着头淡淡的说。
“独自旅行,一个女孩子敢每天喝酒喝到醉,别人白天都兴冲冲去转景点,你兴趣寡淡,什么都不在意,你名字叫洒脱?”
丽香连笑都没形成,扯了下嘴角,不再搭话。
“谭墨彦,35岁,三年前从北京来到这里,和朋友一起开了这间民宿。”看她没交流的欲望,他便主动说起了自己。
“那倒是从没见过你朋友,这些天就看见你在打理”
“他不常来……你呢?”
“我最爱的人死了”她一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摆了摆手上了楼。虽然这位谭老板气质不凡,虽然凤凰这个极小的古城浪漫又虚幻,可她心里死了人,实在无心和任何男人过多交往。男人这种生物,总是对新奇的事物有猎守欲望,她在职场时和形形色色人打交道,深谙人心。她姿色上乘,外表纤瘦柔弱,举止却颇为潇洒利落,到了旅游胜地却不游乐,只是发呆喝酒,况且独身一人,有男人好奇主动在所难免。她又不为寻求艳遇,何必多有牵连。
02
为什么来这个地方呢?又古老又惆怅,整个小城像个丁香姑娘,哀哀怨怨,完全没了都市纷扰,但她就想把自己陷进这样的氛围,好始终维持心钝痛的感觉,沉沦下去。
丽香看过最美的句子,是金成写给她的。金成总是带只派克钢笔,这年代很少有人用钢笔,他用,用它签名,还用它给她写过情话:
“我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最好年龄的人,便是丽香。丽香22岁到了金成的公司,做他的助理。 金成身形挺拔,喜欢穿硬挺的白衬衣,外加裁缝精良的马甲,周身散发成熟男人气度,他和她说话,声音温和,耐心指出她工作中的失误,细细讲解专业知识,还带她出入各种场合,教她如何应对各色人等。
喝咖啡会上瘾,金成就像浓香的咖啡,如父亦师,谦良温润。丽香一日不见他,浑身难受。她有些着魔,上了瘾。
金成从未作出逾矩行为,或言语暗示,丽香却昏头转向。
如俗套的故事一样,一次出差的夜晚,金成喝醉后抱住了她,她颤抖着环住了他的腰。第二日醒来,金成一脸愧疚,痛苦地说:“对不起,丽香,我喜欢你很久。”
金成第一次说他的太太,一个脾气暴烈的女人,因为双腿截肢,更加喜怒无常,即便如此,出于对她的怜悯,和对孩子的照顾,他不能和她离婚。
除了婚姻,什么都能给她。
丽香感动于他的深情和担当,更对他的处境心生同情,趴在他怀里,说:“除了你的爱,我什么都不要。”
年轻女孩子,一向如此,以为爱就是全世界,以为自己是拯救者。她跟了他五年,帮他开拓公司业务,给他最温柔的慰籍,只想让这个谦和的男子多一份温暖。她从青涩的小女孩,蜕变成杀伐果断的职场精英,只是在他面前,一心执念。
她从未想过去打扰他的家庭,从未在他不方便的时候要求陪伴,甚至两次意外怀孕,都是一个人去处理,他也只在这时候会留下来陪她两天,痛苦地说,“对不起,丽香,让你受苦了。”
她总是喝醉了才能入睡,不然总是会想起那激烈的一幕。那是她第三次怀孕,大夫说她不能再清宫,否则今后恐难以受孕,而且她年龄渐长,突然想要一种安定,想要这个孩子。
金成坚决反对,丽香也坚决不再打掉,他便再不与她单独见面。她去他家小区等,遇到了他的妻子。
她恍惚地听着对方喋喋不休,说着另一面的金成。直到金成过来,一把推开她,推着妻子转身就走。
丽香跌坐在地上……
03
一阵疼痛袭来,她艰难睁开眼睛,谭墨彦一脸担忧看着她,她有些迷糊,想坐起来,头传来钻心的痛,她摸到头后部裹了层厚厚的纱布,她惊恐地望向他。
“你喝醉了,倒在桌子一角,幸亏你醉前叫了外卖,人家小哥儿怎么敲门都没人开,打电话不接,我才打开门发现你倒在地上,再晚些只怕你血尽人亡,我应该算你的救命恩人。”
“看你弱不禁风的,没想到竟是个酒鬼,一个女孩子喝那么酒干嘛……”谭墨彦说个不停。丽香本来对他心怀感激,但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后头更疼了,她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唐僧。
这一摔,着实不轻,医生说轻微的脑震荡,加上失血过多,需要好好静养。幸亏伤口不深,医嘱要加强营养和休息。
回到客栈,丽香正准备点外卖,谭墨彦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乌鸡汤过来,香味浓郁,丽香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那个……谢谢你啊,不过不白喝你的,我给钱。”
“喝吧,免费!”
丽香警惕地坐直身体,“服务这么人性化?还是你想追我?”
“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对不起,本人对你丝毫不感兴趣。”
谭墨彦把鸡汤放下,附身靠近她的脸,“你很像我的前女友,爱屋及乌,况且咱俩也打了几天交道,我们算朋友吧?”
丽香一动不敢动,机械地点了点头。心里嘀咕男人套路女人,总要用到前女友么。
谭墨彦看她一副不信的神情,起身走了出去。
这几日,他变了法子做各种营养餐,丽香吃了几日,默默扫了房间摆台上的微信二维码,转了些钱过去。
这天下午,碧空如洗,丽香第一次出门晃荡,谭墨彦自觉跟在后面,路过一个画人像的小摊,一个大叔招揽生意,他还真坐了过去,问大叔多少钱,得知50元一张速写,丽香扫了一眼大叔的“作品”,拉过谭墨彦便走,走出百步后,转头看到谭墨彦盯着她笑,她赶紧撒开手。
也不看他,说:“回去你给我50元,我给你画两幅,肯定比那大叔画的好。”
“你还会画画?”
“当然,我美院毕业的!”丽香一脸自得,笑容绽开,谭墨彦看的驻了足。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就拉她往前跑,丽香问去哪,他不答,一口气走了两条街,才喘着气停下来,“到了,就是这。”
她抬头望去,简单的木板上刻着“风中的等待”。这是一间蛮有格调的小酒吧。在她打量时,谭墨彦径自走过去,坐在台前,抱着吉他调音。等她坐下来时,音乐响起,谭墨彦低沉的嗓音飘荡在四周,他唱的很动情,略带伤感。
“冷冷的风,不再有往日的温柔,失去的爱,是否还能够再拥有……”丽香窝在沙发里看台上的人,似乎这首歌是唱她的心声。
她跑了出来,谭墨彦追出来,问她,唱的不好么,她说“没有,不早了,走吧。”
他们还没到客栈就听到了打砸声,没等反应过来,冲出来几个男人,围着谭墨彦便打,甚至有人来拽丽香的头发,谭墨彦顾不上背上刚挨的一棒,一把护住丽香,拳打脚踢,撕扯乱拽,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谭墨彦才松开怀抱,倒在地上,丽香又惊又惧,慌忙扶起他,“你还好吧,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跑?”
“我还手了别人伤到你怎么办?是我惹的麻烦,连累了你。”
“你……得罪谁了?”丽香转身看着被砸的一塌糊涂的客栈,再看看伤痕遍体的谭墨彦,带着哭腔问他。
谭墨彦不答,强撑着站了起来,又马上昏倒了。
丽香盯着病床上的男人,这么潇洒自由的一个男人,会有什么仇人,竟下此狠手。正愣神,对方醒来,见她盯着自己看,开始呲牙咧嘴地捂着脸喊疼。
丽香看着他浮夸地举止,并不说话。
他干喊了一会儿,安静下来,说:“好吧,我知道逃不过。”
“丽香,你有过爱人么?我有。”
“她很漂亮,善良,你和她有些像,柔弱又坚强,可这么好的一个人,老天却要收她,才24岁,胃癌,我不信!再有一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治疗后,钱像水似的花,我又打了两份工还是不够,她说不治了,治不好的,我生气地说那么多人都好好活了很久,我不允许你放弃。”
“我一个朋友推荐我去了一家会所,在那里我认识了露姐,她一眼就相中了我,她说,跟她两年,二十万。”
谭墨彦讲到这里时,丽香明显震惊不已。
他为了二十万,答应了露姐,但没多久,女友知道了他做的事,没有道别,直接从楼上跳下。谭墨彦像突然失去了信仰,想把钱还给露姐,露姐不同意,说好了两年,他必须陪她。
谭墨彦醉生梦死了一段时间,每天烂醉如泥,一次他翻看以前给女友录的视频,女友说,小谭同学,我们下个月去凤凰古城玩吧,几个小时就到了呢。
他说好啊,可因为各种琐事未能成行。他便说服露姐,投资他来这开客栈,她也好随时过来相聚。
直到遇上丽香,谭墨彦第一眼看到她,就感到心里的某一块苏醒过来。
他不想再和露姐来往,态度坚决,露姐打听到他每天围着一个年轻女孩转,为了这个女孩要和自己断交,气愤不已,没有她,谭墨彦能过的这么人模狗样,转眼就翻脸不认主人。
那些人,应该就是露姐安排的。她毁了客栈,把房子转租出去,她就是要看谭墨彦后悔。
丽香听着谭墨彦热切的表白,摇着头问,“你后悔么?让你一无所有,为了我这么个不想干的人。”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搭上她。”谭墨彦低下了头,神色凄凉。
“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我相信感觉。”
丽香沉默不语,思索许久才开始说,“如果一个男人,为你写诗,送你钻戒,和你灵魂交流,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应该是爱你的吧?”她像自语,又像在询问。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么,是因为一首诗。曾经我以为这是他亲自为我写的,后来才知道是沈从文的,不仅如此,他追不同的女人时都会送一首诗,真是可笑,女人真是感性,竟以为这样的男人太难得。
丽香说,我曾是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小三,还以为自己追求的是真爱。
她流产过三次。第三次因为摔在地上,宫体破裂,差一点丢了性命,当然再也无法生育。
丽香目光泠冽,“看,你根本不知道别人都有什么样的人生,就凭感觉说喜欢,你根本没从第一段感情中走出来,还这么幼稚,动不动就说爱。”
情爱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它有多少美好就有多少龌龊。
丽香给谭墨彦画了两幅画,一副是他英俊帅气的面孔,一副是遍布伤痕的脸。趁他睡着,悄悄走了。也许只有把伤口揭给别人看过,才能以局外人身份看自己的经历。
04
丽香回到钢筋水泥的丛林,在上海这个魔都继续打拼生活,只是她的心披了一层盔甲,偶尔会想起那个小城里的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也只是想想,那个男人,终究是忘不了前女友,况且自己此生恐怕都无法再爱了。
这日,她正常下班,要打开房门时,被人一把推到墙角,她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踢去,对方“哎呦”地捂着肚子,她这才看清,竟是谭墨彦。
又惊又喜,丽香低着头责问,“搞什么,你怎么找到我的?”
“想找一个人,只要特别想,就一定能找到。”
初见丽香,这个女孩湿漉漉的一双眼睛,小鹿一般,纤弱的模样像极了他难以忘怀的女友,忍不住接触,后来相处时发现她倔强又坚韧的一面,外表清冷,内心火热。
她走后,她清丽的面容,伤心时的面容,着急时的面容,安静时的面容,总是在他脑里闪现,他以为自己会隐居在小城里终老,却愈加坐立难安,甚至无心谈吉他唱歌。
是的,那些年,他暗自开了那家“风中的等待”的小酒吧,本来是要在和露姐了断后做为营生,现在他根本无法呆在那里,他在她微信里找到她的定位地点,又在她的小区蹲守了两天,终于等到了她。
他说,“你要收留我,这个城市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丽香的眼睛含着泪,忍的辛苦,“我可不做你前女友的替身。”
“我现在爱的是你。”
“我不会再有小孩儿,你……也愿意?”丽香的泪终是落下。
“我爱的是你,孩子可以领养,或者我们过一辈子二人世界。”
丽香抬起闪着泪光的眼睛,雾气蒙蒙,谭墨彦伸手揽过她的头,紧紧拥在怀中。
人生总是要跳过一些坑,才能遇到最终的人。
幸好,最终能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