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烧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路面上略有些潮湿，微风中有淡淡的青草气息。下班后，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树梢上挂着的雨珠，从春风中落下，滴落在脸上，猛地一凉，伸手去触碰，竟也带着春的余温和清香。躲着地上的积水向前走着，不知不觉间嗅到一股醇厚的香气，那是发酵后的面粉在火炉中炙烤出的味道。

向前没走多久，就看见一个破旧的雨棚下忙碌着一个人，是一个中年男子。那人满脸的褶皱，身穿褐色的短袖，在略有寒意的春风中一点都不觉得冷，脖颈下挂着一条沾满了面粉的围裙，围裙上写着“××鸡精”，前面的两个字已经很模糊了，看不清了笔划。小摊前竖着一个牌子，上面漆着两个并不整齐的大字“火烧”，牌子上还沾满几张小区出租的广告纸，广告纸被顽皮的孩童撕得千疮百孔。

男人在小摊前忙碌着，面案的左上角堆放着一大块酵好的面团，用透明塑料盖着，右上角放着两只碗，一只盛放着由碱面和食盐和好的调料，另一只碗盛放着食用油，还有一个粗瓷的小碟，里面盛了一些黑芝麻。男人的面案左边是一块黝黑铁板，铁板的一角放着一个铝锅，锅里面炖着香肠、豆腐皮和油炸豆腐，锅里面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里面的辣椒、八角和老姜在浓浓的汤汁中来回翻滚，飘散出一种奇特的香气。那种香气有着最质朴的醇厚，是刚从工地上收工的民工们的最爱，对于他们来说，将刚出炉的火烧用小刀切开，放两块滚得极有嚼头的油炸豆腐，蹲在道牙边一口气吃上两三个，是美不过的事情。这种醇厚的味道，也是厌倦了餐桌上应酬的白领们的最爱，这种味道最能安慰一个被酒精伤了无数次空虚的胃。

铁板的另一个角落放着一个水壶，壶嘴往外冒着热气，旁边小卖铺的哑巴老头拎着他那满是划痕的大水杯一摇一晃地走过来，拎起水壶倒了下去，杯子中早已泡得没了颜色的菊花在杯中随着热水上下翻滚。打火烧的男人用他那满是面粉的双手冲着哑巴老头比划了几个手势，指了指自己的杯子，哑巴老头放下自己的杯子，将男人的杯子也续满了开水。

“今天生意不错啊，你这火烧都供不上卖了”。男人的生意很好，我在后面排着队跟男人搭话。

“生意再好，也就卖这么多面，买完就回家，天天都有挣不完的钱，不能把自己累着，身体最重要。每个月挣的钱够缴水电费就行，不能贪心”，男人说，“我以前也试过卖火烧的同时卖点卤肉，那是年轻时学的手艺，钱挣的确实快，但是人也确实忙、确实累，现在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在家也闲不住，就在这盘了一个小摊，只卖火烧，每天很充实，也不算累”。

这时有一个姑娘来买油炸豆腐，男人说，你自己捞吧，前面还有好几个人在排队等火烧，我这会儿实在腾不出手来。姑娘捞好后让男人看看数量，男人一摆手：都是经常来的，不用看，再说你也不会骗我。

男人打火烧十几年了，很熟练，他先从酵好的那一大块面团中揪下一小块，用手掌的根部在面案上搓了几下，然后用一根短短的粗粗的擀面杖压成长条形，再在上面抹上碱面和食盐，提起前端，将调料裹进面团中，再擀成圆形。男人一只手伸进油碗蘸了一下，将几滴豆油点在铁板上，一只手将擀好的火烧拍在上面，随手粘几粒黑芝麻弹在面饼上。待面饼在铁板上烤出焦花，面饼就会被男人一个个用手扒到铁板下的火炉中，火炉上有两个铁条焊成的叉架，这也是打火烧的最后一道工序。从铁叉架上夹出来的火烧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麦香，火烧两面透着焦黄，仿佛夏天炙烤的黄土地，充满了生命的张力。趁着热气咬一口，好像又回到了炎炎六月，那个麦穗金黄的季节。

我总是对于那些充满烟火气息的食物充满敬意，也对创造它的人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我喜欢这样的食物，充满着质朴的气息，我更喜欢这样比较容易满足的人生，充满了简单的乐趣。

——2016年4月5日星期二，晚，雨后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