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
回家之后
到了家,我把包放到上屋门口一个凳子上,就直接到爷爷屋里去。走进屋,我看到爷爷眯着眼,我以为他睡着了,本不想打扰他,看一会儿就走,然而就在我注视的时刻,爷爷忽然睁开眼,紧紧地盯着我,有几秒钟,他的眼睛虽然已经变得细小,然而空明地发出光亮。我喊了声:
“爷。”
“回来了?”他在极短暂地迷愣后,响亮地问我。
“嗯,回来了。”
“吃吧,那桌上有鸡蛋糕,还有香蕉,吃吧。”他微微仰了仰头,给我指示那些东西的所在。
“不吃,你吃吧。”
“冷不冷?刚买了个袄?”
“不冷,刚买的。”其实这袄已经买了有两三年了。
“这香蕉还是你婶跟我买的呢。真不赖。这一会儿放假几天啊?”
“四十天。”
“那可不赖。”
“你妈啥时候回来?”
“她腊月二十六回来。”
“回来真晚,得早点回来拾掇拾掇!——那畅畅也会跟着回来啦。”
“嗯,跟着回来”
“你哥和你嫂子呢?”
“他们晚两天。”
我看了看屋子,新加一个庞大的炉子,深红色的,冒烟的管子直通到窗户外面。爷爷说,那是父亲买的,他怕爷爷冷。今天三姑和姑父回来了,生了火,现在火盆里还有余烬。三姑今天是走回来的,三姑父开着车。自从去年秋天从姑父的车上摔下来伤着之后,三姑就再也不坐姑父的车了。今天他们给爷爷拿回来的鸡蛋全都放在车里,没看管着,烂了好些,晚上父亲收拾了一下,有十多个。
“那一次在你小叔家,浑身不能动弹,还是夜里,真怕人啊。你叔没在家,你婶管我的,半夜起来来回跑,也不赖。九十六了呀!你想想谁能活到像我这样大?不中了。有时候我想今年年下老了也挺好,孙子们都回来了……”
爷爷说这样的话,我并不怎么震动,也并不悲伤,似乎是觉得眼前爷爷还在,而眼前的交谈又是如此有生气,如此实在,死亡还是件很遥远的事件,无须怎么去想。本来我是寒假到电子厂打工的,上次母亲给我打电话说爷爷今年身体不太好,不让我去打工了,于是我就回来了。我想回来了也好,好好和家里人生活一段时间。我也并不想说陪陪家人,“陪”字似乎很不情愿似的,并不自然。眼前的状况就挺好,自自然然地说话,自自然然地一起生活着。
回来的路上,我问了父亲在郑州和静国哥一起打工的事,这就非常自然。由于我在学校里读了许多小说,回来时跟父亲说话时,总觉得他所说的经历都可以拿来写到小说里,充满了小说感。他们租住在一所民房,一个月二百元,晚上在家做饭(有一晚跟父亲打电话时他们做了糊涂面条。),不过不经常。有时太累,就直接在外面吃了,在那里只有一个地方能吃饱,捞面条,不贵,其他地方的饭不是太少就是太稀,不顶饿。在哪干杂活,一天大概一百六七,什么装玻璃、漆墙之类。父亲说,静国哥不想干这些活,工资太低,他想干的都是一些二百多的。父亲说,静国哥干活前几天非常卖力气,不是他的活也干,又年轻,老板非常喜欢他,不过干几天后,老板一走,就慢下来,干活也随便起来。我问静国哥的肝炎全好了吗?父亲说没全好,刚才说起他卖力干活,我就捏了一把汗,现在听到病还没好,我的心不免冷冷的,悲哀地说:恐怕年纪一大,这病还是会复发。父亲说,静国哥腊月二十回来。是的,还有几天,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偶尔一转身,看到了这所平房屋里屋的门,是用薄板钉成的,门很低,我记得进去时头就被磕疼。我走了几步,推开了门,里面放着哥哥从洛阳带回的变速自行车、架子车的轮胎、玉米小麦的粮圈以及其他一些杂物。我也看见了许多老旧的粮食袋,从我小时候一直用到现在。我回忆起,母亲总是把家里的方便面苹果什么的藏在这个屋子,可我总能发现,所以这些东西很快就会被吃光了。我拉上门,退出来,跟爷爷又闲说几句,便出来了。其实我也知道他现在倒也并不很容易睡着的。
(2020.1.10.五 夜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