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少有人走的路
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非常感谢一种常在我耳边出现的声音。
它们分别在不同的时段由不同的人物发出,语气甚至是原话内容都不太统一,但它们都可以归结成一句:
这事不一定能成,但我还是建议你,去试一试。
1.
小时候家里穷,心里也挺自卑。每到年关当口,父母就会带着我去一趟县城,买点年货,顺便也逛一逛。
但凡走到任何一家装修稍显华丽的店面门口,我都是不好意思进去的,我知道进去了也买不了什么,还要遭售货员一阵白眼。
父亲则比较放得开,更愿意逛,他拉着我说:走,进去看看。
我往往都会憋闷好一阵,在冷风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了吧,进去也不一定买,挺丢人的,万一……
父亲听到这里,会立马把话接下去:说,接着说,万一什么?
这倒是把我问猛住了,是啊,万一什么呢?我一时真想不出来。
父亲帮我说:万一发现东西太贵怎么办?是吗?贵的话咱可以不买啊,等有钱了再买呗。万一人家冷笑翻白眼怎么办?是吗?凭什么冲我们翻白眼,不买东西,还不允许顾客走走看看了?还有万一什么?还能怎么样?要了咱的命不成?
经过父亲这般分析,我深觉有理,是啊,最坏的结果,总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吧。
“那咱……推门进去?”
“对,推门进去!”
现在想来,父亲给予我最大的财富,便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了,从那之后,有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我都会先给自己一分钟的时间,直接想想如果做了,最坏的后果是什么,以及,自己能否承受得住,但凡可以,必做无疑,除非我不想。
于是,在大学二年级,有人问我,来了两位美国外交官,需要有学生代表过去做个交流谈话,你愿不愿意的时候,我一口答应下来。
每每回想此事,使我感到高兴的并非是通过两个半小时的交流让我获得了什么,而是我为自己感到庆幸,我知道,如果当时害怕躲了过去,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2.
刚上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在理科重点班。其实我们高二才分文理科,之所以高一就喜欢称其为理科重点班,是因为我们学校重理轻文,这种不平衡也是有道理的,一来,我们的县城高中客观上讲,各方面条件的确是有限得很,理科升学率勉强算可以,至于文科,根本就没法提。二来,这些高一就读于重点班的孩子,高二肯定都会选择读理科的,谁选读文科,那简直是脑子进了水。
嗯,我便是脑子进水的那个。
在提交文理分科志愿表的时候,两个重点班,100名学生,选择学文的,只有三个,若是精确到男性,则只剩我这个光杆司令。
同学之间倒不存在歧视,他们是真心的替我的升学感到担忧,毕竟事实摆在那里:我们分班时恰逢上上届的学姐学长参加完高考,传回来的战报是:文科生里只有一名学姐过了一本线,还是个重读的。
当时我并没有多么强烈的使命感,只是觉得,我如果选择了理科,怎样也会考上个普本,将来找份还可以的工作,但怎么想怎么不畅快;但若选择了学文,也许只能考个专科,男孩做这些咬文嚼字的工作,也许还会被骂没出息,但即便这样,我还是想想就觉得开心。
那个暑假的某天,我们全体师生吃了一次“散伙饭”,说是散伙,他们是散不了的,开学后走到另一条路上的人,只有三个。
那天大家彼此推杯换盏,我则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略有尴尬,大家挨个走到班主任老师前敬酒,老师也给每个学生说点未来寄语。
我这个选择学文的,一万个不敢走上前,因为班主任教物理,我的物理成绩又是常年稳定在倒数第一。
逃不过,便不逃了,硬着头皮走到她跟前,缓缓举起杯子:“那个……老师我要去文科班了。”
我现在还记得,老师姓任,任老师突然把嗓门抬到高八度,夸张地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我们这来,然后说:你敢想敢为又肯下功夫,学理科会有进步的,即便学文,那你也是出类拔萃的!
多数人为少数人的选择鼓起掌来,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应该是哭了。
离席之前,她走到我这里,拍着肩膀小声说:做自己的决定,不用过分关注结果,哪怕是跟别人不一样,哪怕最后没成功,也是另一种收获,最起码,咱这辈子不后悔。老师学理的,但老师也知道语文课本里有这样的话: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当年的高考没有考这段话,但我还是考上了一本;事情也过去好多年了,但我仍记得这段话。
3.
这毕竟不是剧本,这是生活,不可能每一个选择都指向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回想从前做过的那些“少数派”的决定,有的成了,有的没成,但那些没成的,不但没有影响我快活的人生体验,反倒觉得,更值得一说。
读大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了场运动会,要求每个项目都有人员报名。
我们学院的男女比例不好形容,具体到我们班,美女倒是如云,男生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男子五千米长跑,其余几位男同胞都是拒绝的,一方面,确实是累人。另一方面,跑不跑的完都是两说,即便跑下来,也注定倒数第一,在七八千双眼睛面前,不够丢人的。
我上了,不是因为我有实力,不是因为我脸皮厚,仅仅因为,我想试试,仅仅因为,我没跑过。
比赛前的一个月,我每天都在校园广场上跑啊跑,从广场舞大妈的队伍旁路过无数次,也偶尔会撞见老师和同学,有天傍晚恰好碰上我特别崇拜的一位教授和他的妻子携手散步,他认出我来,便问:这是要参加运动会?我说是的。
他笑了笑:
我也跑过,跑不赢都挺有意思的,坚持下试试。
在我跑出去尚能听得见他声音的时候,听见他对妻子说:年轻人就该这样。
比赛那天,纵然通过一个月的魔鬼训练,我的速度有所提升,但由于过于兴奋,乱了节奏,气息调不匀,有风,常与看台上的观众互动导致乱了军心,呃……好吧我就是跑得慢。
我一直处在倒数第二的位置,我知道我正常发挥是可以稳拿倒数第五左右的,但也算及格,因为我把倒数第一的那个同学跑吐了。
毕业那会特别想去读人大的研究生,录取率实在太低,身边的朋友家长也有劝我谨慎选择的。
当时有位曾教过我的老师恰好去人大读博士后,我就颤颤巍巍地发了条短信给她,问问她希望大不大。
没过一会,她一通电话呼过来,叫定我的名字:“这么说吧,很难,真的很难,要是从概率上讲吧,你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
“哦……”
“你知道吗?要花好长好长时间复习,看的书都要记下来,竞争对手不是一般人,是尖子里的尖子,筛选特严,而且考不上很打脸,而且你可能错过这一年中的很多其他的机会,而且……”
“哦……”
“但老师还是希望你试一试。”
“嗯?”
“我说,我还是希望,你,试,一,试。”
“可是……”
“我希望你试一试,我真的希望你试一试,不然你以后回忆起来,会一直想这个事儿的。”
“嗯。”
我没考上,差了一点,确实是没考上,即便也调剂成功了,但事实就是没考上。但,我舒坦了。
我拿着高学历去做几个月勤杂工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去年开始选择在网上写文章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有时候,我也说不好为什么,我只是有一样特别清楚:那是我的选择,是真正属于我这个生命个体的选择。而人之所以能证明自己活过,不也是正源自于此么。
我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甭管谁问我选择性的问题,我都会“不负责任”地怂恿一下,告诉对方试一试,试一试。
但这便是最大的“负责”,嗯,我知道的,我也会告诉对方,结果可能,且很有可能失败,但说不上为什么,我总是想告诉别人,试一试,再试一试。
后来我明白:匆匆几十年,很多事情,试对了,是收获;试错了,是景色。
齐天大圣到此一游,我来过。
end.
已出版书籍:《为你私人订制的烦恼药方》。新浪微博:@韩大爷的杂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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