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仰望天空，天色阴气沉沉，灰蒙蒙一片不见边际。绵绵细雨落在身上几乎没有感觉，但是只要站一会儿，浑身就湿透了，这就是典型的南越三月份天气。

时辰将近，我抓紧了手中的长戟，手心中不知道充满的是汗水还是雨水，绷紧了每一条神经。

只见中护军将军曹渊向我走来，他的身上已经湿透，看着这位身材高大、全身盔甲的上司一脸凝重的表情，看得出他也承担了不少心理压力。

今天，是南越国第二代国王 文王赵眜 出殡的日子，出殡准备工作一直由禁军中护军将军曹渊、景巷令李骞共同负责。我是曹渊手下禁卫军的一个小头目，5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保护着文王，是个老资格侍卫了。此次属于密葬，不可有任何差错，曹护军承诺我：这次圆满完成任务，他会把那支镶有朱砂玉的青龙宝剑赏给我。

“一切都准备好了吧？怎么还没见到景巷令李骞？”，曹护军对我说。

“已经通知，但人还未到，我这就去找他”，我回答。

“慢着，你且过来，有要事，勿走漏！”

我走到曹护军跟前，曹护军耳语了几句，我大吃一惊……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只能感叹人生无常，心理又多了一份忐忑不安，但是想着完成任务后，我能拿到人生的第一把宝剑，只求尽快完成此次任务。

我快步走向宫内寻找李骞。

02 生与死，你有选择权？

很快，我在宫内大堂处，找到李骞李公公，他正在和乐师朱朴道别，看到李公公声泪俱下。

我：“李公公，时辰快到了”

李公公这才如梦方醒：“哦，来了”。

时间回到几天前

李公公虽然身材矮小，但是个忠诚能干的人，文王驾崩后的这几天，前前后后最忙的就是李公公了，文王生前所有玉器珍品，全部被收拾妥当，丝缕玉衣也都全部就位。

李公公曾经服侍过晚年老爷子武王赵佗（一位一口气熬死秦、汉九个皇帝的百岁越王，同时也熬死了自己的九个儿子）。宫里的各种事物都是他在张罗，威望很高。

但是这一天，令李公公头疼的事情来了，刚刚登基的明王赵婴齐把李公公叫到跟前。

李公公跪拜后，抬头只见坐在龙椅上的明王脸色冷如冰霜，沉默许久未出声，吓得李公公惊慌失措，头都磕出血了。

这时，明王慢慢地抬起手：“起来”

“殉人的事情准备的怎样了？”

李公公大吃一惊：“小人该死” “虽秦帝时兴殉葬，但是汉帝以来已经逐步废除，连高祖刘邦都没有殉葬了，文王驾崩前也并无指定殉人名单，所以尚未准备。”

“大胆，你敢让我不孝？”，明王厉声。

“……”

“明天之内限你交出殉人名单! 西宫四位夫人必须在内！”。

李公公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年西宫四位娘娘对明王生母多有不敬，现在是要让她们付出代价啊。想当年自己也曾给文王出过主意，把儿子赵婴齐派到长安做侍卫做人质，以换取汉武帝信任。这一去就是十年，赵婴齐会不会对自己也记恨在心？

明王的旨意当然不能违抗，李公公心里一横，还是把殉人这单事情搞好，给明王一个交代，事毕后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该找地方退休了。

很快，李公公拉上了曹护军，通告宫内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四位夫人哭天喊地，不在话下。为此，我也在长乐宫外把守了好几天了，进出的每个人都和李公公一起仔细核对。

殉人怎么选？首先是“自请从死”。宫内的乐师朱朴首先站了出来。朱朴自小是弃婴，被当时还是太子的赵眜一次打猎偶然发现，觉得可爱，便令人带回宫中收养，后来成为了赵眜最喜爱的乐师。宫门校尉周武也站了出来，自言这十几年文王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其他人都不那么自愿了，这就要按规则来办了，有地位的、有关系的，或者威胁李公公，或者贿赂李公公，他们都获得了被遣散的机会。能干的李公公很快从剩下的人中，秉着“服侍时间长”、“文王喜欢”的原则，从日常服侍皇帝衣食住行的奴役中选出了7人，从此13人名单敲定。

虽然他们也不愿意，但是他们的生命就这么被选择了。

03 令人惊叹的玉器

时间回到当前。

李公公来到出殡车队前，此时明王赵婴齐也到了，赵婴齐一身素服，加上阴森森的天气，绵绵的细雨，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冷冰。

赵婴齐冷冷地说：“我要见父王”。

主棺推上，我上前一看，好一个丝缕玉衣！这可是李公公专门找人，花3年时间为文王打造的丝缕玉衣，总共有2291片玉，并用红色丝线串联而成，一眼望去就是一丝丝的红色血脉。覆盖文王的右眼的是他最喜欢的玉佩，他曾经展示给我看过，叫“雕龙凤纹重环玉佩”，里面是龙，托起外面的凤，内外纹饰方向相反，形成龙凤相错的气韵。玉帽的中间还有个洞，听老人们说，穿上玉衣会不朽，灵魂会从这里出窍，可以成仙。

想起文王在世时，就是一位典型“玉粉”，身边精美玉器无数。这方面李公公功不可没，在文王在位的十几年间，专门设置了宫内造办处，吸纳中原逃离战乱的匠人，集中原、海上异域文化之精华，打造了一件件玉器精品，深得文王嘉许。

还记得前年大宴，文王举起那精美的角形玉杯，在他一饮而尽的那一刻，我想到了人生最高境界莫过于“有酒而醉，有玉而安”。

04 一念之间的生与死

“启程！”

曹护军一声令下，打破了死寂的沉默，殡葬车队冒着细雨开始朝近郊的象岗出发。

一路上，突然吹起了寒风，雨也越下越大，这场凄凉的雨一路不知打落了多少枯黄的树叶……转眼间，我们来到了这个山岗，高约50米，整个陵墓凿山而成，陵墓藏在山内，入口就在20-30米处的高度，好一个巧妙的设计，据曹护军说，陵墓所用的大石板是从几十公里外的莲花山运过来的，消耗了巨大的人力。

殉人被逐一拉下，面向棺木跪着，四位夫人中只有右夫人赵蓝跪坐闭目祈祷，其他三位早已无法独坐，需要太监扶着。我走过殉人面前，看到了周武平静的目光，而其他人都是被绑着双手，那是一双双失望、无奈、还有已经睁不开的眼睛。在死亡面前，我看到了人间百态，有的人慷慨赴死，有的人经过思考后接受，有的人只能抱怨这世界，有的人难以接受世界的不公，还有的在期待最后的一点点的侥幸……

泰夫人被拉着经过赵婴齐面前，大声哭喊着：“陛下饶命，当年都是右夫人赵蓝逼死皇后的，跟我们我无关啊…”

赵婴齐依然面如冰霜......

三月的冷风，加上已经被雨滴打湿的衣服，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寒意油然而生。

时辰已到，曹护军挥挥手，13位手持铁锤的执行人已经到位，殉人逐一倒下……

此时，李公公指挥各太监把殉人装入事先准备好的棺木，这棺木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四位夫人、乐师朱朴、门亭长周武地位相对较高，有棺木。其他人和杀死的牲口一同被拖入墓中。当各殉人已经处理完毕，李公公才发现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怎么还剩有一口棺材没用啊？”

这时，曹护军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走上前去，架住了李公公。

“不，这这……，救我……”，

我看着他那绝望的眼神，只能低声说：“认命吧，你也是为文王而生的人…”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钝击声响，李公公头盖骨已被敲碎…

看着陵墓就要封口，我庆幸今天的执行事务一切顺利，想着那把青龙宝剑就快到手，绷紧的神经开始放开，甚至有点小激动了：一个拿着青龙宝剑的威武侍卫，想着就帅！

但是这赵婴齐的表情怎么还是那么冰冷？

只见赵婴齐向我们走了过来，“你们护卫队这几天辛苦了，曹护军，还有一名侍卫呢？这里谁侍卫父王的时间最长？当年父王最喜欢谁？”

听到这句话，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刻，曹渊和所有战友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我… 原来我也成了“服侍时间长”、“文王喜欢”的人。

阴森森的天还是一望无际，浓密的细雨继续扑面而来，冷冰冰的眼神充满无限杀气，漆黑的锤子响起钝击的声音…

Oh… No…

05 有玉而安？

Game over，随着心情360°翻腾，这一梦终于醒来了。

心跳之余，原来窗外充满欢乐的鸟语，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家人的笑脸充满无限爱意，桌上的手机微信铃声响起…

原来我们的现实是如此的美好，不需要看着那些绝望的目光，不需要有人主宰我的生死，可以让我们这些身份卑微的人安全地渡过这一生，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感到幸福？

玉，从化学成分来看，不过是含钙、镁和铁的硅酸盐罢了，但是只要人们赋予了她更多的意义，就会成为无价之宝。

古人认为 “生者佩玉，以比其德；死者敛玉，以慰其灵”，但是今天在我看来，2000多年前的这位南越王，拥有玉石无数，但并未见其“德”之所在，以丝缕玉衣裹身，亦未能让其身不朽。

期望不朽流传的，早已朽去，期望安于九泉的，如今被人放在博物馆展览，不知道当时的文王赵眜有想过今天？

当年关公身首异处，无以裹玉，但是从一代名将，成为后人眼中的关帝、武圣，皆因其留下的忠义精神不朽。终究，除了玉以外，不朽的还有我们的思想和精神。

回到我们的生活，我们可能会在乎一件物品的得失，一个晋升机会的得失，一个赚钱机会的得失，但是只要拉长时间，一切都那么渺小，而你又能留下来什么不朽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一个思想，一篇文章能够有幸成为不朽，此生意义足矣。

这世界，你还认为“有玉而安”吗？

后记

以上梦中故事纯属虚构，本文为参观广州“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观后感。

西汉南越王墓室建筑面积约100平方米，墓主为南越国第二代帝王赵眜，墓中不仅放置了诸多奇珍异宝和生活用品，其玉器制作水达到同期首屈一指，还随葬了15个殉人，作为他地下的仆役，分别是4位男性：侍卫、门亭长、景巷令、乐伎；11位女性：4位夫人，其余7人为庖厨隶役。

附上精美照片，以下图片来自西汉南越王博物馆官网。

雕龙凤纹重环玉佩

角形玉杯

丝缕玉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