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的女孩

很久了，阿桐一直在病态之中。

直到今天，阿桐还是情绪失控，不能自控地悲伤。这种悲伤像儿时居民区的气味一样，在你原本平和的路上突然显现，一把拽出千千万万的回忆，然后揉成一团点上火，砸在你的脸上，要烧光你的头发和皮肤，要置你于死地。

你惊慌失措，说不要啊不要啊，你找人把很多道理说给你听，你做很多事情来弥补这个孔洞，妄想着自己浴火重生。甚至在那么一瞬间，似乎你都已经走出来了，你以为自己已经重新拾起生活的希望，可是一转头就撞得头破血流。你根本无法自拔，你总是想起「大过涉顶」。

混乱的思绪可以步伐凌乱地走向四方。阿桐提出很多问题，诸如爱情是否是自由的问题，以及我如果是不停死去那么重生如何是合理的，或者我根本就是延续着活着的问题。但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只会让阿桐更加头疼，一种呕吐的感受袭来，翻江倒海。

早上阿桐看见一个女孩，呆立在蜂拥而出的人群中心。她戴着仅露出缝隙透气的口罩，遮起大部分的面孔，痴痴地望着前方，好像看着一滩旋转在空中的墨水痕迹，任由那深邃的墨静静地染黑她的眼睛。地铁门打开了，女孩被人群冲散，慌乱地避到了阿桐的身前。阿桐没由来地感到淡淡的心疼，好想上前撑住她，抱住她。女孩的背影柔软而温和，孤立无援。

女孩从窗的倒影里望向阿桐，歪着头。

所以即便是到了下午的时候，阿桐仍然被捆绑着透不过气。唯一的想法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看到喧嚣的人群的时候更是如此。人们欢笑，热闹沸腾，诉说毫无意义的话语，为劳作和利益贴上光彩照人的面纱。

阿桐越发体会到自己处境的孤独。阿桐牢牢地被一种自己无法描述清楚、永不可能被他人透彻了解的阴雨笼罩。这阴雨让一切原有的东西变质，不着痕迹。阿桐幻想气体和熔岩，幻想一切眼前的人群离场过后的样子，幻想自己死后被虫蚁啃食的双手。一切建树都将倒塌，阿桐知道。

阿桐没有丝毫难过，甚至多了些欢喜。但是在这一切之外，更深的感受是空。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在识破之后却依然不乏诱人的魅力，可是你偏偏又同时知道，那不过只是个谎言罢了。可是谎言是真实的谎言，你便可以乐在其中。

嗯，没错，就是这样。阿桐思索了一阵，点点头。

阿桐想起，多年以前，阿桐就是这样子站在这里，随甬道里的风四下漂流。可是那时候阿桐怎么会知道埋伏着等待阿桐的苦难呢，那时阿桐抬起天真的眼神，畅想浩瀚的未来，以为未来对阿桐抱有最大的善意呢。哈，多么可笑，阿桐想。

于是，阿桐毅然地走出地铁，大步前行，离开了半步之外的好奇而凌乱的目光。再见，姑娘，人海茫茫，有缘再与你相爱。阿桐想。

2018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