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家家送纸钱——咏寒食节习俗古诗词赏析:扫墓
寒食家家送纸钱
——咏寒食节习俗古诗词赏析:扫墓
王传学
寒食节由于与清明靠近, 后来又渐渐与清明混而为一, 由此寒食节又是纪念先祖的重要节日。寒食清明尤为崇尚的风俗是扫墓。寒食清明扫墓之风在唐代十分盛行。诗人张籍的《北邙行》,对寒食节特有的上坟祭祖作了描绘:
洛阳北门北邙道,
丧车辚辚入秋草。
车前齐唱薤露歌,
高坟新起白峨峨。
朝朝暮暮人送葬,
洛阳城中人更多。
千金立碑高百尺,
终作谁家柱下石。
山头松柏半无主,
地下白骨多于土。
寒食家家送纸钱,
乌鸢作窠衔上树。
人居朝市未解愁,
请君暂向北邙游。
张籍(约公元766—约830年)字文昌,唐代诗人。被韩愈荐为国子博士,迁水部员外郎,世称“张水部”。他是韩愈门下大弟子,乐府诗与王建齐名,并称“张王乐府”。其乐府诗善于概括事物对立面,在数篇或一篇之中形成强烈对比,又善用素描手法,细致真实地刻画各种人物形象,语言通俗浅近而又峭炼含蓄。五律诗不事藻饰,不假雕琢,于平易流畅之中见委婉深挚之致,对晚唐五律诗影响较大。
诗人通过对北邙扫墓的叙述, 抒发了自己对人生的看法。诗人写道:洛阳城北的北邙道上,丧车粼粼,送葬的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墓地里,有的花千金竖立的高百尺的墓碑,终究作了别人房屋柱子下面的基石;而山头墓地上栽种的众多松柏,有一半都没了主人。寒食节家家送的纸钱,都被鸟雀衔到树上做了鸟巢。诗人感叹道:人生终有一死, 那么在活着的时候就要倍加珍惜, 没有什么烦恼是不能抛弃的, 面临了死亡, 才加深了对生的理解与渴望。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寒食野望吟》中写道:
乌啼鹊噪昏乔木,
清明寒食谁家哭。
风吹旷野纸钱飞,
古墓累累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树,
尽是死生离别处。
冥寞重泉哭不闻,
萧萧墓雨人归去。
此诗描写了寒食清明的扫墓情形。诗中,诗人以景衬情,将寒食节哭祭之俗描绘得很是细致:墓地里,风吹得纸钱到处飞舞,一座座古墓上长满了青草。雪白的棠梨花映着白杨树,这里尽是人生死分别的地方。扫墓人哭声再大,墓里的死人也听不见,人们只会在潇潇暮雨中伤心地归去。从这些描写中,不仅可以看出扫墓的凄凉悲惨情景,也可以看出唐代扫墓习俗中寒食与清明是一回事。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诗人以凄清之景衬悲伤之情,感叹生死别离的“无情”。
唐代诗人熊孺登的《寒食野望》,寄托了沉痛的哀思:
拜扫无过骨肉亲,
一年唯此两三辰。
冢头莫种有花树,
春色不关泉下人。
熊孺登(生卒年不详)官至四川藩镇从事,与白居易、刘禹锡友善,时相赠答。他勤于创作,写诗很多,而传于后世的仅存诗集一卷。其中赠答应酬之作较多,佳句不少。有些诗句感情真挚、动人,为时所传诵。
此诗的前两句直抒胸臆,指出一年之中只有寒食清明这几天是拜祭亲人、寄托哀思的日子。后两句则生发议论,说坟头不要种有花的树,因地下之人再也看不到美丽的春景了。表达了对死者的深切哀思,和生者由于无法传达对死者的思念而产生的痛苦。
再看五代诗人云表的《寒食诗》:
寒食时看郭外春,
野人无处不伤神。
平原累累添新冢,
半是去年来哭人。
寒食时节,春光如画,田野上到处都是心神忧伤的扫墓人。仔细望去,平原之上又新增了众多新坟,这些新坟的主人一定有一半都是去年的扫墓人吧。
这首七绝描绘了一幅寒食日城郊墓地扫墓的情景。诗人从佛家的生死轮回和避世思想出发,指出今年躺在新坟中的便有很多是去年扫墓的人,言外之意是今年来祭奠扫墓的人也必定有不少明年将被埋入坟墓。这种消极颓废的思想不可取,然而也客观地道出了人生代谢的自然规律。而此诗也写得流畅,准确生动,具有一定的艺术感染力。
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寒食上冢》,充满了愁思:
迳直夫何细!桥危可免扶?
远山枫外淡,破屋麦边孤。
宿草春风又,新阡去岁无。
梨花自寒食,进节只愁余。
此诗写寒食节扫墓的情形。诗人首先感叹道:寒食去扫墓,通往墓地的小路是多么细长!路过高架桥时,不用倚扶吗?写出了扫墓人的心理感受。接着诗人描绘了墓地的景色:远处山上的枫叶朦胧暗淡,麦田边的破屋显得很孤单。野草一夜间又随风生长出来,去年的小路消失了,今年又走出了新的小路。寒食清明时节梨花开得正盛,每到这个季节我的愁思就充满心间。诗人用细致的景物描写,烘托了寒食时节墓地的凄凉氛围,表现了自己对已逝亲人的思念之情。
再看宋代大诗人苏轼的《寒食雨二首》(其二):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这首诗于神宗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在黄州时作。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乌台诗案发,朝廷以苏轼诗文中有诽谤朝政之意,贬其为黄州团练副使。被贬三年,回朝无望,又适逢寒食苦雨,连月不开,惆怅的心情更加苦闷,于是赋诗两首,即此《寒食雨》。
此诗写寒食苦雨的情形和内心的苦闷。首旬是倒装句.“雨势不已”是造成“春江欲入户”的原因;然而,倒装句却又有一种尽管“春江欲入户”但“雨势仍不已”的修辞效果,雨期绵绵无尽头,给人一种惆怅迷惘之感。下四句是对苦雨窘状的具体描绘:乌云低垂,苦雨潆漾,天地间到处都充满着水气,小屋就像那孤单的渔舟一般,飘荡在无尽的水云里;苦雨无期。厨房里也没别的什么东西,只好煮些湿冷的蔬菜,残破的炉灶里烧些潮湿的苇草,厨房里霎时便充满了呛人的浓烟!贺裳评曰:“‘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一篇最为沉痛。”(《载酒园诗话》)在如此恶劣凄清的环境里,诗人度日如年,在遥遥无望的等待中,看到乌鸦衔着烧残的纸钱,方知又是一年的寒食节!又是一年的寒食节啊,又是一年的贬谪生活,想回归朝廷,报效国家,奈何君门深达九重,听不见我的声音;想回乡祭奠先祖,做个耕读的文人,却又怎奈故乡的坟茔远在万里之外!真真是穷途末路!哭途穷,典出《晋书·阮籍传》。阮籍处于魏晋易代之际,内心极度苦闷,“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遥想魏晋易代时的阮籍,穷途末路之际还能畅快地大哭一场来宣泄内心的郁闷,可我早已心如死灰,连痛哭的心劲都没有了。汪师韩评曰:“二诗后作尤精绝,结四句固是长歌之悲,起四句乃先极荒凉之境。移村落小景以作官居,情况大可想矣!”(《苏诗选评笺释》)
众所周知,苏轼一生性格豁达,无论是文还是诗词,大都通达豪放。须知,通达豪放的心境乃是历尽磨难而后成的。才华横溢的苏轼突遭厄运,被贬黄州,政治理想已然幻灭,现实生活亦陷入困顿,竟曾有过“先生年来穷到骨,向人乞米何曾得”(《蜜酒歌》)的悲叹,精神极为压抑。此时的苏轼便开始向往一切皆空、物我两忘的佛老虚幻境界,试图由此获得自我解脱,然而根深蒂固的儒家忠君思想又使他不能安心。此诗便是其痛苦的心灵写照。黄州贬谪,为苏氏诗文风格转变之关捩,盖此后多有佛老思想入诗入文,而呈旷达、萧散、豪放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