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装卸工——该放弃的时候要早点放弃

2021-07-28  本文已影响0人  宋少侠

第一次意识到身体比意志脆弱得多是在高三毕业那个暑假。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做一件事情,只要坚持到底,就一定能成功,全然不顾身体的承受能力。

高考结束后,我不想闲在家里,已经成年的我应该努力学着去赚钱了,应该体验更丰富的社会生活了。于是,我从家里拿了30块钱,准备去我们市里找份短工做一做。

从我们村儿到市区要坐两次车,一次从村里到县城,一次从县城到市区,车票一共是14块钱。还未找到工作,身上就只剩十几块钱了,我带这么少的“启动资金”,就是要让自己下定决心,不赚到钱誓不回家。

在市区下了车,我背着包在街上四处寻找工作机会。看到最多的招工广告是饭店招聘服务员,由于我初三毕业时在表哥的餐馆里做过两个月,便想换一份更新鲜的工作。

生命的美好之处在于它的多姿多彩,而重复让我感到厌倦。

我们市的物流业非常发达,街边墙上的小广告很多是招聘司机、装卸工、叉车工的。经历了十二年的学校教育,我忽然发现自己一无所长,好像什么都不会。

我仔细看了下装卸工的要求,就是装货卸货的搬运工,貌似只要四肢健全的人都能做。于是,我联系了上面留的电话。电话那头让我按照广告上的地址直接过去。

我进到了一个面积广阔的物流园,堆放着各种货物的仓库一个接着一个,大货车、小货车、三轮车来来往往,装货、卸货、搬货的人们忙碌不停。

我来到靠近物流园外围的一片建筑中,经过一排排门店。门店上的名字各不相同,但主营业务都是货物搬运。最终,我找到了广告上说的那家店。

店面不大,十平米不到,里面坐着几个大汉正在闲聊。我说,我是来应聘的。最里面有个办公桌,桌子后面一个相貌冷峻的中年人站了起来,他就是这儿的老板。

老板给我以及其他几个大汉介绍了工作待遇和工作内容。我才知道他们也是刚来的,老板说他会给我们介绍搬运货物的活计,由我们几个人共同完成,每一车货搬运价格不同,老板会抽取一定的提成,剩下的钱我们平摊。平均下来,一车货一个人能赚50块钱左右,包吃住的话,一个月能赚个七八百块钱。

这是出卖体力的工作,体力不值钱。但,我答应了做这份工作。

一楼是门店,二楼和三楼是住的地方。员工不多,床位很多。二楼和三楼放了至少十个双层铁架床,我们可以随便住。卫生间在二楼,也许是为了更安静更清新的睡眠环境,大家都住在了三楼。

我把背包放到床上便下了楼,这时已是晚饭时间。负责后勤工作的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生,名字叫丽丽。她主要的工作其实是管账,店里的各项进账、消费,都要经过她的记录。像前台接待,安排饭食,部分人事工作她也兼做,她就像这家小公司的管家。

我们吃的饭菜,主食有馒头和煎饼,菜一荤一素,都是家常菜,量不多,但榨菜、咸菜管够。吃完饭没一会儿,老板就说,来活儿了。可是天都快黑了,原来做这份工作没有固定的工作和休息时间,只要有活儿,就得出工,没有活儿,就在店里等着歇着。

除了老板,我们一行五个人,麻杆儿是老员工,其他都是新来的。

麻杆儿看起来二十几岁,长得又高又瘦,但人看起来很精神。虽说是老员工,其实他才来了三个月不到,不过他已经对物流园非常熟悉了,和长期合作的客户也能像老板那样聊得不亦乐乎。

他还能根据货车的长度以及货物的轻重多少预估出需要装卸的时间。他说,装货比卸货麻烦很多,一来,装货是搬上去要比卸下来重多了,搬运时间更长;二来,装货需要一点技巧,重的大的货物放在下面,轻的小的放在上面。怎么能把更多的东西装到车上需要丰富的码货经验,码货不是一般人能做好的。如果货物没有码好,装着装着,货物很可能就会坍塌下来,那我们就白忙活了。

第一次卸货,是一货车的副食品。虽然箱子并不太重,但数量非常多。一个人在车上往下卸,其他几个在下面接住,然后搬到仓库里。就这样,我们不停歇地干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搞完了。

我们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宿舍。随便冲了个澡,我就躺到床上睡着了。可能是第一次干这种重活,我需要好好地恢复体力,因此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身上长了数十个红包,就像皮肤过敏一样。我知道,这是蚊子咬的,昨晚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皮肤太敏感了,只要被蚊子叮一口,就会凸起一个大包。

后来,我买了一顶蚊帐,效果好多了。但有一天晚上睡觉,我的左胳膊贴在了床沿的蚊帐上。早晨醒来,胳膊上就有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红包,我数了一下有九个,就像九星连珠一样。

没有活儿的时候,大家就坐在门店里干坐着,一有活儿,马上就出发。如果我在楼上睡觉或在上厕所,他们是不会叫我的。因为一单活儿,人越少,平摊的钱就会越多。

店里没有空调,不管天气热不热,电风扇总是开到最大,每天都被大风吹上好几个小时。如今我的胳膊肘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夏天最害怕被空调风或风扇直接吹到,夜里睡觉时也不敢裸露着胳膊,要戴着冰袖,否则肘关节就会痛。这都是那时留下的病根。

来了几天后,大家渐渐地相互熟悉了。有一个哥们儿说自己以前是当兵的,复员没多久。我们都叫他兵哥哥,丽丽叫得特别勤快。

兵哥哥确实有当兵人的样子,他每天早上都起得最早,床铺整理得干净整齐。他的头发也剪得很短,看起来精神十足。

他跟我们讲,这种苦活累活和部队里的艰苦训练根本没法比。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体素质好,他还给我们展示自己的腹肌和肱二头肌。有时候,在卸完一车货以后,他还能蹦蹦跳跳,而我一点都不想动。

还有一个身材和麻杆儿形成对比的胖子,我们都叫他胖虎。胖虎跟我们聊天,话题总是离不开男人和女人那点事儿。

即便丽丽在店里,他也毫不避讳。他说自己上过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他还说他能控制自己是否射精,想坚持多久就能坚持多久。我们听完都啧啧称奇,问他有什么诀窍。他笑着说,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有时候我就想,很多人都说胖子的那玩意儿大多数都比较短小,那胖虎所说的关于自己的“英雄事迹”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胖虎虽然身材魁梧,满身赘肉,但他搬运货物还是很有潜力的。

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卸货,那是一卡车的布料,一个一个圆柱形的布料足足有七八十斤。我在车上把布料滚动下来,胖虎在下面搬运。

搬到一半的时候,胖虎打算不干了,他气喘吁吁地说自己累得实在不行了。这时候,我告诉他,人达到彻底的精疲力尽是很难的,大部分的疲乏来自人的心理作用。

他听完以后,过了一会儿,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又开始精力充沛地干起来,直到把所有的布料全部搬完。

在我们几个工人当中,我以为自己是话最少的,其实不然,老张一天到晚几乎说不到五句话。他的年龄比我们几个都要大,大概在四十岁上下。

装卸工用的是手和腿,用不到嘴,对不喜欢说话的老张来说非常适合。兵哥哥和胖虎都是喜欢说话和开玩笑的人,他们受不了沉闷无声的氛围。所以,不管是在装卸货时,还是在店里干坐时,兵哥哥和胖虎都在东拉西扯,而老张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做了三个星期以后,活儿渐渐多了起来,一天当中,往往卸完一车货,接着又要去卸另一车,连轴转。原本精神抖擞的兵哥哥也变得萎靡不振了,有时候他还会抱怨这抱怨那。虽然,老板也在大量地招人,但活儿还是多得干不过来。

随着工作量的增加,以及体力的消耗,我慢慢感到力不从心。身体的疲惫能够经过休息恢复过来,但腰背的疼痛却越来越严重。

搬运货物对腰部肌肉的使用强度非常大,每一次搬运都要弯腰两次,频繁的弯折让我感到腰像断了一样。我忍痛坚持着,用告诉胖虎的那句话不断地勉励自己。

和我们每天辛辛苦苦地干活不一样的是老板的弟弟,他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头非主流的发型,穿着一身皮衣。他常常来店里闲逛,每次来都少不了问他哥哥要点儿零花钱。我姑且叫他富二弟吧。

有一次,富二弟带了一个女生过来,大概是他的女朋友吧。他从来不会跟我们打招呼,顶多问候一下丽丽。这天他哥哥不在,他就领着女生径直上了楼。

楼上没人,我们这些装卸工要么在物流园里装卸货,要么在店里等活儿,一般不会在楼上待着。他们上去没多久,丽丽告诉我们老板接到了新活,让我们赶快过去。

这时候,我突然尿急,便去二楼上厕所。上完厕所正准备下楼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从三楼传来的叫床声。富二弟一定在和他女朋友做爱。没管他们,我赶紧下楼追上大家。

卸完货,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兵哥哥看到自己的凉席上有一小片污渍,便生气地说,卧槽,这一定是那对狗男女干的,真他妈恶心。

我心想,他们一定是看到了兵哥哥整洁的床铺,才燃起了焚身的欲火。

后来,没过多久,兵哥哥就不干了。那时候,店里也增添了许多新面孔,人来人去,对老板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兵哥哥的离开却让我开始重新思考我的身体问题。我感到腰痛越来越剧烈,只要弯腰搬货,就会有一股抽筋拔骨般的疼痛。我还要不要坚持下去?

也许是因为劳累过度,在我刚做满一个月的时候,我感冒了。咳嗽,头痛,发烧,非常严重。我知道这是身体在给我发送信号,再坚持做下去的话,身体可能会出现更严重的病症。

我终于妥协了,提出了辞职。

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坚持让我拿到了500块钱的工资,还有一身的病。

回到家以后,感冒渐渐好了,我休整了一个月,体力恢复了,但腰痛依然没有消失。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是腰肌劳损,我年纪轻,不用担心,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儿了。

事实上,至今为止,我的腰都没有完全康复,像关节炎一样,成了我一生的“伴侣”。

从那以后,我便深刻地认识到,我们人的身体就像一架机器,过度负荷,很容易对某些零部件造成永久性伤害。

肉体有时候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脆弱,意志有时候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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