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垂泪,花谢颜残
“为什么是我?”那夜清冷的月光下,她看着负剑长身而立的那个男人,低声问道。身边是一林桦木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她差点就以为他没有听到……
“因为你的美貌。”他回答得直接而毫不犹豫,挺拔玉立的身躯背对着月光,凌冽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和悲喜。
“那我可以拒绝吗?”她不死心。
“不行!”他这一次虽是停顿了两秒,但那口吻却比上一句还要坚决:“为了越国人民的安危复国、霸业大计,你必须得利用好你的身体和美貌,让吴王夫差爱上你、离不开你;进宫后你要设法惑言、除掉他身边的伍子胥等忠臣,随时获取吴国的机密并想办法传递给我们……你要知道,只有吴国灭亡了,咱们的国家、你所住的村庄以及你的家人邻里,才能获得长长久久的安宁。请姑娘务必慎之,再慎之!”
她本来还想问他一句:“一个女人的作用真的可以胜得过千军万马、可以拥有亡国之力吗?”可话到嘴边,最后却只飘出来心如死灰般的几个字:“好,我知道了。”应声轻得就像是一缕叹息,几不可闻!
范蠡不需要她的答案,他只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西施姑娘的柔弱迷人,是越国强有力的攻吴武器,全天下没有男人能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要她利用好自己的武器,只要她愿意交换,男人就会心甘情愿地为她献上自己的一切……
自越国都城到吴国王宫,一路上都是范蠡带人跟随护送。不知道是谁透露了风声,他们一行才刚启程不久,关于‘西子捧心、容貌绝艳’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下一刻,于越震动、风萧马鸣、万人空巷,交通堵塞严重!
放眼整个京城之中,比西施美貌的女子或许还有。不过可能因为只有她是献给吴王的女子,这便使得她的美貌产生了额外的附加值,引得越人争相围观。
范大夫见此情景,突然心生妙计,反正一时半刻也到不了吴国,何不利用起来好好做它一笔生意呢?
于是他命人在外张榜,若有想见西施美貌的人,只需每次支付一文钱即可。好奇的百姓奔走相告,大家无不都想见见这位传说中拥有沉鱼之姿的奇女子。一时间,会稽古道两旁,甘愿付费观看者的队伍排成了一条条长龙,络绎不绝……
隔着薄如蝉翼的纱帘,西施轻蹙蛾眉、端坐于鎏金马车之中,时不时地就让身边的婢女掀开帘子的一角,然后淡淡的往马车外的人群扫上一眼。
可就是那么漫不经心的一晃容,亦能换得道旁众人的阵阵欢呼。自此她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美貌真的可以换来金钱,甚至更多;她也终于明白了 范大夫之所以当初一眼相中她,这就是她独一无二的优势!
偶尔间,西施也会偷眼观察着范蠡,这是一位聪明睿智,知书达礼,胸有谋略的将相之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在想,如果说这天下没有男人不喜欢我西施,那么范公子呢?
可是下一瞬间,她就重重的摇摇头、自嘲苦笑——范大夫看上自己不过是因为要把我的美貌和身体都推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像他这样的男子,眼里心里都只有家仇国恨,又怎么会有什么儿女情长呢?
呵呵!
姑苏城中,吴王宫高高的宫阶下,西施着盛装红裙,佩金钗银环,远远地望见主座上那个透露着威严的君王,她从那双不容侵犯的怒目中,读出了惊讶、喜爱和痴迷。
看到那样毫不掩饰的侵略目光,她皱了皱眉,心口又有些疼了;那样的情绪波动,是范大夫眼中从不会有的。范公子看她,向来都是彬彬有礼、冷静端详,就像是在衡量着一个物件是否称手好用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里,夫差命她上前,她便提裙上前;夫差命她坐在身边,她便将盈盈一握的腰肢交付给夫差搂着。她每天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恭敬且畏惧着身边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她也清楚的知道,只有这个王宫里的男人 才能够给到她极尽的宠爱和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谁又曾在乎?如果枕边不是那个当初浣纱溪边的牵她上马的他,又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安然入梦?!
所以她狠心的把自己的身体与心生生撕裂,在白日里摆弄着空虚的躯壳于馆娃宫中嬉日度暮,又在夜深人静里把心掏出来 念着他的名字一寸寸研磨……
而那悍然将一位柔弱女子推入国家之争的范蠡,是否也会因为这紧蹙的黛眉、捧心的柔怜而夜不能寐呢?无人可知!
馆娃宫里,夜夜笙歌,精美贵重的绫罗奇珍都堆满了整个屋子,她强笑着谢过吴王恩赐,心里却屡屡想念起那一年,乡清的如水的溪流、溪流中摇尾游曳的小鱼,一木槌、一挽纱;一溪石、一回眸……
唉!人生若只如初见。
平日里夫差不来的时候,她便独自伫立在宫苑内的小池塘前,池塘里的鱼儿在小小的莲叶下欢快的穿梭,悠闲地吃着她撒下的鱼食。
她想,此刻的自己就如这池子里的金鱼,锦衣玉食,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他们所有人都告诉她:“你太美了,美得能令水中的鱼儿羞愧自沉,美得如同这世间最最难得的一件稀世珍宝……”
可他们似乎都忘了,往往所谓的稀世珍宝都是没有生命的,也大多易碎!
不过她时刻都记得自己的使命。她让夫差随她春秋宿姑苏台,冬夏眠馆娃宫,赏花赏月,泛舟采莲。她竭尽所能地使得夫差对她日渐的宠爱有加,让夫差再也无心理会朝中大事。只要有大臣来找夫差商议要事,西施就立刻作出捧心皱眉状,表示自己身体不适,需要照顾。想那夫差 又哪里肯舍得让西施难受呢?只要看她一皱眉头,他便心生不忍。
于是国事被一拖再拖,一忘再忘。眼见着,从此君王不早朝,吴国忠正之臣伍子胥等人一谏再谏……馆娃宫外,是忠臣字字泣血的逆耳忠言;馆娃宫内,是夫差酒酣饭饱,躺在西施怀中的醉眼迷离……
直到公元前475年,越国奋起起兵,吴国被灭,吴王夫差自刎!
彼时的西施,在一片狼藉的馆娃宫外,一个人面对着民众的万千恨意。吴国臣民无处发泄的亡国之恨,似乎要将这个女人活活吞噬。
在吴人看来,吴国的灭亡必须要找一个千古罪人,无罪的是夫差,大王是被迷感的,是西施的媚惑之术,令大王丧失了心智,迷乱了一国国运,从而导致了吴国的毁灭。
历史对于女人向来刻薄而绝情,尤其是像她那种拥有沉鱼之貌的绝色美人!
而今她的眼前是吴国人咬牙切齿的愤怒,她的身后是越国君主勾践弃如敝履的厌恶。吴人想着她是亡国的罪魁祸首,越国人也当她是一枚踏血过河的卒子;吴人说她迷惑夫差,媚言惑语残害了伍子胥,要她死,她不辩驳。可她是为了越国重振国势才做的这些呀!越国人却也厌弃她,也要她死。她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唐代诗人罗隐也曾以诗替西施做了辩解:“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她想活,两国臣民却都要她死。说到底,她不过就只是一件漂亮的玩物,是权力政治更替兴亡的牺牲品!
在她一步步走向生命末路的最后时刻,西施忽然想念起了兰萝村。如果此生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农家少女,她也许就能在那个平静的溪边小村,嫁一个普通农民,生几个可爱的小孩;每日里夫唱妇随,日升而作,日落而息。
那些流血争斗、阴暗政治应该都离她太遥远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将领与君王,应该是她一辈子都无法想象与企及的模样。
如若可以那样子生活的话,自己或许会比现在幸福吧!
“吴既灭,勾践以西子为亡国尤物,浮西子于江,令随鸱夷以终。”史书上寥寥草草的几个字,生硬而阴冷的就道尽了一个绝色美人最后的结局。没有人悲叹,也没有人会疼惜,只有后来千千万万的追随者 飞蛾扑火般的向着那深似碧海、诡如幽冥的宫庭内院前赴后继而去……
她在被人绑住手脚,彻底沉入波涛汹涌的江水之前,西施最后看了一眼戚然伫立岸边的范蠡。
此时此刻的她 很想问他一句:“范公子,不知道我这枚漂亮的棋子,有没有让你失望?”
想想多么可笑!她用自己的一生成就了大王的千秋霸业,以自己的命运成全了他的忠臣美名,并成为了此后千百年来很多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凡鸟变凤凰’的典范。但普天之下,却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和成全她的暗夜悲泣、爱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