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落
1
南国,雪。
地处极南的都城,终年和煦。距离上一次下雪的记录,不知不觉已有二十五载。
东郊一隅,伫立着一个萧索的人影。隔着四角的青松远望,远边的天空是那么澄澈,明亮的竟有些不真实。
雪若鸿毛飘摇而下。他伸出手,感受着雪花消融在指尖的一抹微凉。
“二十五年了啊……”男人低吟。
“老爷!”
背后传来遥远的呼喊,伴随咯吱咯吱踏雪的响声,由远及近。
男人眼角微微动了动,扭头瞥了一眼。只见家丁喘着粗气,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双手捧着的狐裘大衣连同他的头发眉梢,落满了簌簌的雪。
“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我的么。”男人有一丝不悦。
“回、回禀老爷,夫人担心您着凉,命我催促您尽早回府……”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家丁说话竟有些打战。
“知道了。退下吧。”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冷气如刀,划开他的气管,涌进肺里,令他不得不欠着身子缓了一会。他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四周已变得如此阴冷。
“老爷……大衣还是给您披上吧。”
家丁连忙上前一步,将大衣展开,抖落上面的凝结的雪块,像往常一样将它举起,等着替家主穿衣。
可是过了许久,男人都没有动静。
“老、老爷?”
家丁试探的提高了声音,将大衣悄悄挪到视线下方。只见男人怔怔的盯着不远处,已然出神。
那是一个小小的土包。
石碑歪斜的埋在土包中,上面只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
2
当手中的剑掉落的一刻,他感觉心中的什么东西也随着破碎了。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吧。
锵然一声。
对面的人也弃置了手里的剑。下落的锋芒在烛光里摇曳,像一条蛇。
“司熠,你还不明白吗。”
“.…..”
司熠跪在地上,颤巍巍举起双手,紫黑色血丝从掌心弥漫开来,像密集的蛛网肆意蔓延。
“你还是忘不了无月!”那人上前一步。
司熠有些发怔,抬起头,与司邪四目对视。烛光映在司邪漆黑的眸子里,跃动着莫名的火焰。
“我本以为你已经觉悟。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放不下她?”司邪苦笑,“司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哥——”
司熠俶尔睁大了眼,可一触及那怜悯的目光,喉咙里就像堵了铅块,身子瞬间懈了下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有自己听得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啊……”
不知是眼花还是烛火飘摇,他看见司邪的身子微微动了动。
“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替父亲捎一个口信。”司邪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知悔改,便随我回家,家族对你的往事一概不究。”
“这样啊……”司熠缓缓躺在地上,眼神里没有半点光彩。
司邪沉默了半晌,见司熠没有言语,道:“怎么,你还想在这里呆一年吗?”
“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年,也不在乎这一年了。”司熠笑道,可是眼角却丝毫没有笑意。
“因为父亲?”
依旧是良久的沉默。
“好吧,既然这样。”司邪长叹一声,弯下腰捡起了剑,“把你的剑拾起来。”
“什么?”司熠一时没反应过来。
“把剑拾起来。”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蓦地,司熠竟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兄弟二人在竹林中练剑。
起,闪,腾,挪。
竹叶轻舞。
那时候,司邪也是这样的语气。
蚀骨的疼痛从指尖袭来,将司熠拉回了烛光中。仅仅使出了一点点力气,皮肤就开始迸裂,渗出血水。那双手,已不知皲裂愈合多少次,瘢痕累累。
“三年不见,你还在坚持练剑啊。”司邪低声道,“可是你中了秦家的毒,双手已废,练剑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我知道。”
司熠绷紧了嘴角,将剑握住。剑柄不断被鲜血冲刷,积累了一层层浓厚的血渍,乌黑可怖,却依旧掩盖不了剑锋上森然的冷气。
“好!”司邪赞许的点点头,“我要教你的,不是用手去使剑!”
“那用……”司熠愣住了。
“剑法的极致,终究走到心法。不止是剑,刀、枪、戟、斧皆是如此,这也是天下武学殊道同归的过程。”司邪道,“这是父亲传给我的。我私自教你,只是不想见你徒劳无功罢了,也好供你防身健体。不过你记得,不到万不得已,别在外人前显露出来!”
司邪的神色蓦地变得严肃起来。
“哥……”司熠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来。一丝温热渐渐涌起,浸润着自己早已干涸的眼底。
很久以后秦榆躺在通往离州的客船上,枕着破旧的包袱,轻轻闭上了眼。桨声在他耳边起起落落,渐行渐远,一如潮声。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繁花未谢的夜晚,郢无月在湖心游船上留下的盈盈笑意。她像一只小猫,躲在身边的那个人身后,歪着头,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眼眸,与天上的明月一起倒映在那清澈的湖水中。
涔涔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沁了出来。他紧闭着双眼,来回扭动着脖颈,似乎想在颠簸的船舱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亦或是因为梦魇——他的牙齿格格的打着战。回忆里的那个人,郢无月依偎的那个人,他的面孔渐渐模糊。可是当自己把目光重新聚焦在郢无月身上的时候,那个身影却又无比清晰!
可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双手尽废的少年?
又怎么会忘记,那划过尊严的那一剑!
秦榆牙关死死咬着,双手紧握成拳,在空中胡乱挥舞,指甲深深切进了掌心。
他兀地醒了,四周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水声。
稀疏的星隐进云里,天地间只剩孤月幽暗的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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