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一个底层管理者的猜想
市场部主管信心满满的走向讲台，接下来该轮到他做年终述职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一年中也就仅有这么一次。要是在平日，底层管理者是很难见到老板的。
这是个挺不错的下午，在一间挺热闹的会议室里，密密麻麻的挤了一堆人。台上是轮流述职的员工，台下则坐满了高管和股东。像这样的年终述职会，对底层管理者来说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在董事长面前述职，要是在平时，他们就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当人力资源部将年终述职时间表安排下来的时候，咱们这位市场部主管兴奋了好几个晚上。
他今年二十七岁，在熬过两年小职员生涯后才被提拔到目前这个岗位，虽然他手底下只管着三个人，但却仿佛在操持一件大事一般。
这位年轻的底层管理者对待工作怀有极高的热情，他精力充沛、梦想远大，坚持不懈的为公司优化流程和创造业绩。在他想来，社会运转是有一套合理规律的，一个出生底层的人要想过上富裕生活，获得社会认可，就唯有通过努力和奋斗才能摘取。
过去他研究了大量的人物传记，思考为什么很多人会在三十五岁时走向人生巅峰，他们除了偶然的运气外，剩下的就只能靠毅力和坚持来弥补了。他坚信人类社会活动是建立在一套透明而公平的体系之上的，一切成功都是有迹可循的，一切财富都是正向流动的。既然一个人能当上领导，那么就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同样一个国家的发展亦是如此。
他的信仰是坚定不移的，从来就没动摇过。他日夜不停的专研和学习，就为了能让自己进步，以换取相对应的回报。
在公司里，他无比憎恨偷懒者和溜须拍马者，不自觉的鄙视他们，虽然这类人在每个企业里都有，但这并不妨碍有心人的奋斗之路。他对公司里那些不劳而获的人充满敌意，尽管他清楚自己是没法改变现状，但是只要听到这类人脑子里散发出令人恶心的坏主意时，他就会气愤填膺、恨得咬牙切齿。
每次月总结，他都要反思自己的不足，并以此督促自己和下属进步。
在他看来，社会运转是按照一种绝对的、奇妙的逻辑创造出来的。国家要前进，就得不断创新，新行业淘汰旧行业；社会要流通，就得建立选拔机制，持续从底层挖掘人才。恢复高考，是为了培优选良；执行奖惩，是为了优胜劣汰。这种环境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
过去一年来，咱们的这位市场部主管表现不错，他带领团队为公司创造了90多万的业绩，此次述职会议上，他就等着把结果汇报给老板，然后接受他们的表扬呢。
为了此次述职，他提前做了好几天的准备。
可奇怪的是，等他讲完之后，台下的老板居然没有夸他，其他人呢也都跟着沉默。在这位底层管理者看来，这可极不寻常。要是在平时，就算是一个普通员工做出了成绩，至少也会得到老板一两句夸奖，哪怕寻常的眼神肯定也会有的。可是没有，台下的老板毫无表情，就连哪怕一个多余的字都懒得说。
“我已经做完汇报了”这个底层主管心里头正纳闷着，“按照惯例，老板应该要说上几句话，得是那种表扬、称赞，而且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可是没有，对方就连个客套话都懒得说，这是极不合常理的。
事情就奇怪在这儿！
没有点头，也没有质疑，台下全是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孔，这到底代表什么呢？是不满意汇报者的工作，还是对结果存有怀疑？
市场部主管疑惑不解，站在那里连气都透不过来了。主持人催促了两次，他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会这样？
是老板假装没听到，还是有其他打算？90万，对这家中小企业来说可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是他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问题就出在这儿。要是能从老板脸上抓到丁点蛛丝马迹还好，可却什么也没有？
老板究竟都关心什么呢？难不成他连钱都不在乎了吗？或者是90万业绩对他来说压根就无足轻重。那其它人又在想什么呢？
这真是太奇怪了！
按理说一个员工为公司做出了贡献，理应得到老板的赞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一句随口的表扬也好。
这位底层管理者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在哪里做的还不够出色？
他走回台下，眼里泛着泪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整个下午，他满肚子的愤懑和怒火，没有说一句话。过去他所坚信的信仰似乎崩塌了，作为奋斗者他所作出的努力却没等来相应的回报，哪怕应付式的赞扬都没有。作为底层人物往上晋升的践行者，他除了感到挫败、失落、痛苦外，还有对企业文化心口不一的愤怒。就好比一个男子千辛万苦追求一个姑娘，这个女子在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柔情蜜意和情投意合，全都是为讨好而装出来的。一旦等到水到渠成之时，她却转身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以奋斗者为本，这是个谎言还是个骗局？
他心里可难受了，这种难受即压抑又沉闷，明明是他为公司做出了贡献，但却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按理说一个员工辛辛苦苦、熬夜加班干了一年，为公司创造了几十万的利润，可却什么也没得到，这完全说不过去。
一个企业能够盈利，正是因为长期对员工进行剥削，才能让源源不断的金子流进老板的口袋。可现在问题来了，作为员工身先士卒为企业创造了财富，本想获得丁点奖励，但老板却连一个子也不想掏出来，甚至压根就不承认。
一个员工究竟要做出怎样的成绩才能获得老板的肯定呢，这自古以来就是职场上的最为棘手的猜想。所有人都在试图揣摩老板的心思，但偏偏这条道路没有公开的信息可言，一切都要依靠老板的心情行事。
述职结束之后，他试着像往常一样在公司里再待一会，可是办不到。
他有一种困惑，一种叫不出名堂的焦虑，他觉得过去一年自己为公司创造了足够多的利润，理应受到老板的表扬。尤其在这次年终述职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十分充足的准备，可换来的结果却依旧如此。
六点刚过，他就起身走出了办公室。这是他头一次准时下班回家，心情复杂激动。
现在已是深冬，外面是冷到骨子里的严寒。
一走到街上，他就在路口停下来了。他望着马路上人来人往的行人，猜想着他们会对这个世界抱着怎样的看法？他们是信奉付出就有回报，还是随波逐流任由命运飘向远方？这些人大多跟他相似，无论年龄、长相、经历都相差不多。
眼下这满大街的都是富于梦想的年轻人，这些有趣的灵魂，不安的肉身，个个都同他一样，无比的渴望自由、爱情与梦想。
这位底层管理者落魄不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把所有的严寒都吸进鼻子里，以此来戳破过去的美梦。
为什么他付出了努力却得不到晋升，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公司不是一直在标榜努力就有收获吗，既然大家都在倡导公平，那为何到他这儿就失效了呢？社会的不平等那是常有的事，可为何在这么一个小公司里，自己把努力和结果明明白白说给了老板听，但为何还是得不到相应的赞赏与回报呢？难道阶层已经固化，生活失去了自由上升的通道，出身底层的民众就活该一辈子都待在原地吗？
为什么成功者要撒下弥天大谎，教后世者通过努力和奋斗完成生命的翻盘呢？为什么有些人这么努力却依旧得不到好的结果？既然晋升通道早就被封死了，为何还要放出以奋斗者为本这些诱人话语呢？这些虚幻的承诺，这些从上至下所灌输的普世至理名言，究竟是为哪类幸运者量身安排的呢？
除了靠自身奋斗获取回报，他想不到还有任何别的办法。
天气越来越冷，马路就仿佛被冻僵了一般生硬。
他裹紧大衣，往时代阳光大道走去。
眼下街道两旁全是玲珑满目的商品和垂涎欲滴的美食，可这些他连一样也享受不了。他的生活去年是怎样，今年依旧怎样。过去他幻想过的生活，如今没任何变化。岁月在无情的流逝，但日子却从不改变，或许这才是底层人民生活的本相。
啊，他忽然明白过来，以往那些让他无比期待的未来，竟然全都是空想出来的虚无，原来命运自降临之日起就已经被固化住了。
另外，爱情、事业、理想、自由，这些充满激情的名词全都是聪明人刻意创造出来的，用来控制底层人民躁动思想的美妙毒药。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公平，全是失败者一厢情愿的执着。
马路上到处是疲惫不堪的灵魂，只是谁都不愿承认而已。
一会后，他停了下来，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竟然失去了生活的勇气。他觉得自己好像衰弱了，一点气力也没有了，一种叫做消极的意志就要压垮了他。
老板为何会对他不顾不问？既然公司要发展壮大，那就免不了要从内部提拔人才。既然公司把一年一次的年终述职会议弄得如此隆重，而且让所有的高管都参与进来，那么就必然想从内部挖掘新秀。公司要赚钱，那就得依靠员工的付出，但这好歹也是个双向交易的买卖，可如今却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人这一生为何要努力，当然是为了摆脱当前生活的不幸，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待在痛苦与失落当中，希望和梦想才是指引人类进步的两大意志。既然奋斗的根源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为何上天又切断了这种上升路径？既然制度规定了是以奋斗者为本，又为何在看不见的地方，老板们在偷偷使用另一套运行法则。
他实在理解不了。
一周之后，人事公布了结果，产品部经理获得六万元奖励，可是他入职才不过十个月时间。小职员们都在传闻，称那人是老板的亲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