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梅记(三)
王妃看我从房中走出的那一瞬间呆了眼,我急忙回屋换了一件,可是事情的发展还是没有按照我的意愿进行。
那日起,我平静的生活被打破,王妃三天两头的受伤,我上天两头的挨罚,跪祠堂,跪客厅,跪石板路,这王府的地方都被我跪了个遍,王爷也动手打过我几次,时间久了连动手都变得厌弃了。
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理会,叫我跪,我便跪,膝上的护垫都换了好几个,我学会了边跪边瞌睡。
折腾了一年之后,王妃心中的疑虑终于打消了,为王爷生下了世子,身份是谁也撼动不了的。
每人打扰的时候,我便呆在房间里看书,小花从市面上买来各种民间故事,我每日做多的时间便是坐在湖心亭里,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看着书,有种坐穿椅子的冲动。
小花也不管我了,我看书她便在一旁给我做衣服,样式全都是出自我的手。
书偶尔也有断货的时候,于是我将我以前学过的诗全部都默写了一遍,装订起来,想着那一日被休也可以混口饭吃。
无聊的人就喜欢倒腾,我在梅园里做了一个秋千,暮春的时候在那里午睡,旁边还有一张欧式的木桌,偶尔度过下午茶的时间,我也学会了画画,只不过我唯独只花梅花,各种各样的梅花。画好了便收在箱子里。
王爷也来过几次,他和王妃一起来,手挽手,很恩爱。小世子长的极快,已经在咿呀学语。我举止得体,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想是怕了那一年的折磨。
看着我越发恭顺的脸,王爷烦躁的走开了,王妃心理眼里全是笑。
是啊,当年那个在雪中起舞的女子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副躯壳。因为我知道想要全身而退,便要足够会伪装。
我成不了什么大气,我要的只是衣食温饱,我要的只是一张温软的床,一个称心的园。又是一年冬季,王妃挨不住产后的虚弱,终究还是走了。
王爷很是伤心,看着他我突然明白了沧海的水,巫山的云。他时常来到梅园,有时候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发呆,有时候坐在椅子上喝酒,有时候靠在亭子里发呆。
家里人都劝我把握大好时机,抓住王爷的心,便可以成为正妃,可我知道,王爷的心理没有我,我的心里更没有他。
因为我已经得知我只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活了,死了之后我或许可以回到我原来的世界吧,我心里想的是抓紧时间享受王府的生活,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我不再去湖心亭看话本了,也不再在秋千上午睡了,就连梅花也很少去看了。
王爷来看过我几次,有时候就只看着我,一言不发,然后默默走掉。我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那日王爷上朝去了,我让小花给我送我亲手做的糕点送给爹娘,想来亲情一场,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他们的,便亲手做了糕点权当孝敬,也支开了小花。
我穿着我最喜欢额那件白色的衣裙,也是我嫁人穿的那件衣服,披着那件绘制红梅的氅子,戴着我那套银色的头饰,想着如果能穿着这一身衣服回去,以后吃喝都不愁了吧。
我的心一阵绞痛,我一人来到梅园,边走边吐血,红色的血在白色的雪地上尤为刺眼,我想坐在秋千上最后再晃一次,也算是我生命完美的终结。
我靠在秋千上,闭上眼,我慢慢的听,雪落下的身影,仿佛有人在我耳畔唤我卿卿。我走了漫天的雪,满园的红梅,送走了我的一生。
可惜我回来时,身上穿的还是我去古代的衣服。我凭着我学过的绘画竟也颇有名气,至少衣食不愁了。
闲下来的时间,我总会想,那个时代的我已经死了吧,过不了多久,爹娘也会老死,小花也会嫁人,将军估计早就把我忘记了吧,至于王爷,他估计还在追忆他的王妃,可惜了那满园的梅花,我不在了便每人打理了吧。
等小花把我忘记了,等我那几箱的画,几箱的诗被当作废物烧毁了,我就真正死去了吧。那个时代便再也没有那酷爱梅花,着一身白衣嫁人的女子了。
回来的日子很平淡也很忙,我的心再也激不起任何波纹了。毕竟是死过一回人吧!在古代生活的日子随着时间的变迁都变得模糊起来,我都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有一个朋友邀请我去看梅花,听说是从某个王贵墓中挖出来的,上千幅梅花。我走在展厅里,每一幅梅花都真切的告诉我,我曾经在那个时代活过,每一幅画都让我回忆着往昔生活的点滴。后面展出的一箱画让我泪目。
画中的女子一身男装在街头飞奔。
画中的女子在梅花间起舞,眉目如画,笑颜如花。
画中的女子低头在写着什么,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笑颜逐开。
画中的女子身穿一身白衣头戴凤冠嫁与她人。
画中的女子在房中托腮发呆。
画中的女子在亭中对着话本捧腹大笑。
画中的女子在秋千上午睡,岁月静好。
每一幅画仿佛都用尽了毕生的心血,每一幅画仿佛都熔铸了旷世深情,每一幅画仿佛都在滴血。
我听到了他的哭泣,听到了他的绝望。
最后一幅画是他拥着我在秋千上入睡,只是怀中的我再也醒不来了。
解说员热情给给我们讲起了一个故事。
墓主人应该是一个王爷,从他随身的玉佩可以判断。据说这个王爷一生都珍爱着梅花的主人,可是迫于皇权,他不敢表露出来,他冒死娶了别的女子,让世人都认为王爷心中所爱是那个被称作王妃的女人,以此来保护那个深爱的女子。
他爱她在梅花树下起舞的身影,只那一眼,便万劫不复。王爷设计让将军退婚,如愿娶了梅花的主人,并倾心打造了梅园不动声色地送给了她,王爷的爱从来都不敢被世人知晓。
王妃死后,王爷越发恐惧,可也只能远远地望着,不敢靠近,可是这个女子最终还是走了,从此王爷远离朝堂,余生只画梅花。追忆挚爱。
解说员说到这里,大多数的朋友都在唏嘘,突然解说员声音提高,这次考古有个很意外的发现,竟然在王爷的墓中发现了元禛的诗,看笔记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我捂着嘴巴冲了出去,朋友皆是怪异,我想如果他们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画中的女子眉目似我。
有人说这个死亡分两两步骤:第一步是身体的死亡,第二步是记忆的死亡。当世界上最后一个人都把你忘记了的时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这种死亡是任何人都挽留不了的。如此看来,在那个时代我也不曾死去吧。
那写诗的扇子,那满箱子的画,满箱子的诗,那深情的人都证明这一切不是梦,只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