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轻舞飞扬（上）
谨以此文献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友人，我的轻舞飞扬。
文/半夏微晴
12岁那年，我小学毕业，被择优推荐进入全市最好的初中。
开学第一天，我坐在憧憬多年的中学教室里，怀着一颗诚惶诚恐的心。
没人主动坐到我的身边来，同桌的座位就这样空着，透着一点傻气。那时候对于同桌的印象，还停留在那首《同桌的你》里。
南方是没有秋天的，窗外的树叶还是浓郁的葱绿色，有阵阵微风，吹散空气里的闷热。
01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介绍学校的光辉历史，我一边认真的听，一边在心里疑惑着，三年后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本部的高中。
班会进行到一半，教室门口突然出现两个人，一个漂亮阿姨，拎着书包，另一个是身材矮胖的女学生。
阿姨轻声叫了老师，班主任听到后赶紧走向她，两人交谈了一阵。
我坐在离门最远的一组，看到门口那个矮胖的女孩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一会儿摸摸鼻子，一会儿摸摸额前的头发。
过了一会，阿姨走了，班主任领着女孩走到我身旁，说这是我的同桌，名字叫作邵云倪。
我见她走路不利索，动作也有点迟缓。
她理着齐耳短发，又矮又胖，脸上毛孔特别粗大，嘴唇上的汗毛很明显，鼻梁不高，上面还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镜片很厚，衬得她更加眉目无光。
邵云倪看着我笑了一下，放下书包，坐下来。
我客气的回应，那一刻我的内心竟然有隐秘的嫌弃。
距离这么近，看得很清楚，这个同桌有点丑，哪里是《同桌的你》里面唱的？
02
班会下课后，班主任单独找我谈话，她说邵云倪患有比较严重的疾病，平时不能晒太阳，体力也比较差，让我多多帮助她。
听班主任说的，我心里的嫌弃瞬间淡了，有同情和好奇油然升起。
第二天早自习，云倪没有来，班主任把跟我说过的话，又向全班同学说了一遍，我听见很多人指着我身旁的空位窃窃私语。
早自习和晚自习，云倪固定缺席，平日的课也不是每天都来。她不在的时候，周围同学会向我打听，问她到底患了什么病。
我也很想知道，但是班主任讳莫如深的表情，让我我不好意思问，生怕触到了这位新同桌的痛处。
云倪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写字总是一笔一划很用力，从不会开小差，也不会偷看课外书，更不会跟我闲聊。
但是下课的时候，云倪会主动跟我说话，她的声音细细的，语调很平，是一个温柔的女生。
03
云倪有一个大保温瓶，每天挂着来上学。
一次课间，她打开保温瓶倒出一杯棕色的水，浓的见不到底，我在一旁看得有些傻眼。
她忽然笑了，说：“别紧张，我这不是药。”
她接着说：“是我妈妈给我熬的罗汉果汤。你有没有喝过罗汉果汤啊？”
云倪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个毫无心机的孩子。
我没听说过什么罗汉果，隐约觉得是一种稀有的食物。
云倪看穿了我想尝尝的心思，直接拿起我的水杯，倒了一杯给我。
我捧着杯子，汤还是热的，冒着烟，原来罗汉果的香味带着甜，迅速弥漫在我的舌尖。眼前的雾气，隔着云倪的笑脸。
一杯罗汉果汤，融化了我们之间原有的距离。
我爱讲冷笑话，云倪每次听了都笑，笑点真的很低，常常笑得一颤一颤的。
04
有一次自习，我在抽屉里偷偷看张小娴的小说，云倪凑过来看了两行，让我借给她回家看。我答应了。
她把书还给我的时候，眼睛里放着光，激动地说：“真好，那些故事里的女生都有种特别的魅力。”
她的脸蛋因为激动涨得通红，皮下的血丝越发明显。
“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小女孩，长得好漂亮，坐在草坪上，歪着头腼腆的看着镜头，笑得好像一朵花。
我说真漂亮啊，谁家的小孩？
云倪羞涩的说：“我啊，发病前拍的。妈妈说因为吃了很多激素药，我才成了现在的样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轻松，语气里只有对美的向往。
“妈妈说，等我的病好了，就会变漂亮了。”云倪对我笑了笑。
她脸上的肉因为笑容全部挤在一起，映出皮下蛛网般的红血丝。
隔着厚厚的眼镜片，我看不清她的眼神。忽然之间，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随风
05
云倪不能晒太阳，体育课的时候一个人在教室自习；军训的时候，撑着阳伞到操场边的树荫下坐着，看我们训练。
我好想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但只要她不说，我便不问。
传闻说她的病是肾病。
某次生物课，刚巧老师说起患肾病的人，手臂上按一下，会有一个窝，不像正常人那样能马上回弹起来。
我牢牢记在心里。
第二天云倪来了，我拉过她胖胖的手臂，在上面按了一下、两下、三下……虽然不见得回弹很快，但也并没有形成很多个窝。我傻傻笑着，放下心来。
云倪转头奇怪的看我一眼，没说什么，继续认真听她的课。
06
初一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开始了，云倪参加了全部的考试，没有迟到，没有请假。
一周后，年级的公告栏里贴上大红色的放榜公告，最上面的某一行赫然写着“邵云倪”三个字，她竟然是全年级的第四名。
我们班沸腾了，大家都在议论云倪，纷纷说没想到她身体不好，经常请假，还能考全班第一、全级第四的好成绩。
班主任在班会上特别表扬了云倪，号召大家向她学习。
我突然也变得很受欢迎，班上的同学常常来向我打听云倪的事。
此后，当云倪一个人拎着笨重的书包慢吞吞走进校门时，会有同学主动迎上去帮她拎包；遇上阳光猛烈的日子，也会有同学跑过去为她撑伞了。
这些原本由我默默在做的事情，一时成了香饽饽，众人争着去做。
不少同学开始亲近她，许多人向她请教作业，云倪脸上满是笑意，她总是温和又耐心的回答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数学，语文，英语……她真是全科通。
07
云倪喜欢文学，喜欢音乐，她借着课间的机会跟我交流心中所感。她的语言总是带着文艺腔，喜欢这样说：
嘿，小晴，你知道吗？老狼的恋恋风尘有多好听？！
小晴，我昨晚看了平凡的世界，很感动很感动……
你听过许巍的歌吗？你有没有哭？
当我把自己的感受也和她分享时，她很激动，听得特别专注。
她会在假期里给我打电话，与我长时间的聊天。
慢慢的，我知道了她的爱好，知道了她的梦想，突然有一天，她告诉我，那个她日夜与之斗争的病魔的名字。
那是13岁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病，有一个可怕的名字。
她却反过来安慰我说没事的，不会传染的，然后叮嘱我替她保守秘密，对外只说她得了肾病。
那个年代还没有百度，我只能问妈妈，妈妈睁大了眼睛，难过的告诉我这是一种治不好的遗传病。
我听见妈妈的叹息，听见她说云倪很坚强。
那天夜里，我躲在被窝里默默的流眼泪。
我还不太懂什么是死亡，身边被死亡带走的亲友都是年老的长辈，想到豆蔻年华的云倪和死亡那么接近，我真的难以相信。
暖心
08
初二那年，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突然风靡起来。
班上好几个同学都买了，我也凑了热闹。大家都说前面看了笑得捂肚子，后面看完哭得眼睛肿。
我花了一天一夜把小说从头至尾认认真真的看完，前面笑得四仰八叉，到了结局，看到女主轻舞飞扬因为绝症而死去时，我想起了云倪。
第二天，云倪向我借《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我第一次拒绝了她，她很失望。
我说里面太多黄色笑话，不适合女孩子看。
云倪听我说完，乖乖的哦了一声。
可是就像被诅咒一样，那天之后，云倪开始更频繁地请假，一个月都没来。
我很紧张，经常做噩梦，梦见她的身上长了翅膀，飞走了。
假期里也没有她的电话。
我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又看了一遍，每看到轻舞飞扬的片段，就揪心的疼，最后终于哭出来。
我问妈妈，云倪会不会也死掉？轻舞飞扬都死了，但她至少一直都那么美，可是云倪……
09
初三时，云倪休学了，我成了班上唯一没有同桌的学生。
班主任把每周给云倪送笔记和作业的任务交给了我。
她的家住在一个院子里，院子里种了许多紫荆花。
第一次去，正值花开的季节，花瓣遍地。我刚走到楼下，云倪的妈妈已经在楼梯口等着。
“小晴，真谢谢你一直对小倪那么好。小倪每天都要吃药，比较辛苦，请你一定要多多鼓励她。”
阿姨说完，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睛。
我心里不是滋味，但进门看见云倪的那一刹，我还是演出了久别重逢的开心。
云倪说好久不见。
她的父亲也出来和我打招呼，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带着儒雅的气质。
云倪的家看起来比较富裕，装修很豪华，各种摆设都能看出家境的殷实。
我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比起家境贫寒的轻舞飞扬，眼前的云倪至少不必担心医疗费用问题。
云倪带我到她的房里，让我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向我打听同学们的近况。
她那么认真的听我说话，听到有趣的地方，还是笑得一颤一颤的。
讲完学校和功课的事，云倪兴起，说要给我演奏一曲。
我看到大厅一角的钢琴，原来她还是这么有才艺的女孩子，心里的惋惜又多了一些。
她给我弹了一曲《梦中的婚礼》，琴声悦耳，直击我心。
将近二十年过去，走过多少地方，听过多少顶级的演奏，可每当我看见钢琴，耳畔响起的还是这一曲《梦中的婚礼》，眼前浮现的还是云倪弹琴时的深情。
临走时，云倪悄悄告诉我，这次休学是去广州换肾。
她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嘴角微微扬起。
我心里颤抖，想起阿姨嘱咐的话，赶紧握住她的手，说你一定要坚强，换了肾就会好起来了。
云倪笑了，厚厚的镜片挡住了眼睛，但是我这次看见了里面的泪花闪烁。
她说，到时候我会好起来的，会变回漂亮的女生，也可以和大家一起上体育课，一起晒太阳了。
真心
作者：半夏微晴。惟愿用己温暖文字，看守你我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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