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军大衣/周建军
沐浴着冬日的阳光，我漫步在繁华的街道上。忽然在一间商店的橱窗门口，我停下了脚步。
透过白色透明的玻璃窗，我看见了一件军绿色的大衣。于是，不由得想起了父亲的那一件军大衣，鼻子一酸，两行清泪情不自禁地悄然滑落。
沉淀往事伴随着无边的思绪，穿过岁月的烟尘，回到那个静美的年代，久违了的暖意不知不觉间溢满心窝。
那已是很遥远的事了，或许是我刚懂事开始起就知道了父亲心底有一个愿望。特别是在寒冬腊月时节，当我看到穿着破棉袄的父亲和穿着新军大衣的叔伯们坐在一起聊天时的窘态，我年幼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被刺痛的感觉。
在那个年代、那个村子里，拥有一件军大衣也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于是许多没有军大衣的人，便都希望早点熬出头来，给自己买上一件崭新的军大衣，父亲也不例外。
然而当时我们姐妹几个都还很小，家里的开支就靠父亲一个人在石料场里帮别人挑石头来维持，所以，一天三顿吃饱饭已经十分不容易了，日子自然过得十分拮据。于是，我总盼望自己快点长大，赚钱给父亲买件军大衣。
那时候，日子尽管很艰苦，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发过火。他不爱抽烟，也不好喝酒，有空的时候，写得一手好字的父亲就会教我们姐妹几个练毛笔字。好玩的我总是写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后就开始胡乱涂鸦。
父亲见了也不会责骂我，相反还会颇为欣赏地拿起我的涂鸦，笑笑说：“呵，不错哦，你画的这只小狗还真像你三叔家的小黑狗耶！不过，就是把头画在了屁股上头了！”
一句话逗得我们几个哈哈大笑起来。父亲在这种穷苦日子里仍保持乐观平和的精神，一直深深地感染着我，成为我人生中一笔宝贵的财富。
小学毕业后，我要到县城的中学去读书，父亲就骑着那辆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的旧式“凤凰牌”自行车送我上学。
九月初的天气还没有散去炎热，在崎岖的山路上骑着车子，父亲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背心很快就湿透了。望着父亲的背影，我的眼睛湿润了。
微风吹来，路旁青草树木的气味混着父亲身上的汗味沁进了我的心灵深处。而父亲载着我在那崎岖山路上歪歪扭扭缓慢前行的那一幕，却永远定格在我记忆的画册里。
以致多年后，我离开家乡几千里之外，我仍能真切地闻到那年九月和风的气味，清晰地回想起那个温馨的黄昏。
办好报到及入住手续后，父亲便和我一起上街买一些生活用品。天气的炎热并没有阻止季节的更替，九月毕竟是初秋了，所以大街上许多卖衣服的小摊都挂起了秋衣和厚厚的毛衣。经过一间卖衣服的商场，父亲在橱窗外站了好一会儿。
橱窗里面挂着一排崭新的军绿色的大衣，我知道那是父亲的一个心愿。步行回学校的路上，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然后赚钱给父亲买一件军大衣。
后来，父亲承包了村里的一个果园，生活似乎慢慢没有那么拮据了，但是由于我们姐妹几个都上学了，所以家里的经济还是没有多大变化。时间随着父爱的河流无声无息的溜走了。
白驹过隙，转眼间我便到了高三，然而那年的七月很灰很暗，我的大学梦在十几分之差中破灭了。
漫长的暑假过去了，考上大学的同学兴高釆烈地陆陆续续远去了，而没有考上的同学也是意气风发地纷纷外出打工了，只有我还没有找到路的方向，只有在不停的劳动中麻痹着自己的思想。
一天傍晚，我放羊回家，刚踏进家门槛，忽然从里弄的灶房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我看还是让孩子回去复读一年吧，看能不能考上？你看咋样？”“你决定吧！孩子也还小，而且我看孩子也想念书！”母亲一向是听父亲的。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只有考上大学才有出路啊！再穷也不能耽误孩子的一生，希望孩子能走出这草也长不绿的山沟沟，不要再过这种一脚泥土一脚粪的生活。”
沉默了一会儿，父亲又接着说：“柜子里还有一干块，如果不够的话，我看能不能向大虎借点儿？”“那你不买军大衣啦？”母亲笑着问父亲。“呵呵，难道孩子的一生还不比那件军大衣重要？”
听着父母亲那由衷而爽朗的笑声，我的心里很酸很涩。
父母亲在清贫岁月里的笑声，深深地激荡着我的心田，如一束山茶花，散发出一缕淡淡的清香，驱除了我在人生道路上跋涉的疲劳。
一年后，我如愿考上了大学。在缤纷的象牙塔里，因为心里装着父亲的那个心愿，所以我利用星期日去做兼职。终于在第二年的父亲节即将来临之际，我攒够了买军大衣的钱。
尽管岁月的变迁使得军大衣已不再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但我仍在繁华的街头寻找着那件熟悉的萦绕在我心间近十年之久、挥之不去的军大衣。
然而就在那个细雨濛濛的下午，当我兴致勃勃地拿着崭新的军大衣从市区回到学校时，却意外地接到叔叔的电话。叔叔沉重地告诉我，父亲在那天早上离开了人世。犹如晴天霹雳，世界仿佛顷刻间倒塌了。
“其实你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前几天病发进了医院，但你父亲总说没什么，还反复叮嘱我不要惊动孩子，免得影响了你们学习，谁知道今天早上……”
电话掉到地上，耳边回响的是“你父亲今天早上离开了人世”的噩耗。没有泪，唯有，心如刀绞。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如一个被夺走心爱的礼物的孩子般失声恸哭……
多年后的今天，偶然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再次见到那件熟悉的军大衣，心里千般感慨万般苦楚，心，在隐隐作痛。于是，想起了父亲，想起父亲伴我走过的岁月，才发觉父亲不知不觉离开我已十年有余了。
在这十年来，尽管风风雨雨不时袭来，然而一想起父亲，我便有了勇气去面对。我知道，无论现在还是以后，父亲都永远与我同在，他暗暗给我鼓励和信心，陪我走过漫长的人生。
而我买给父亲的那件军大衣至今仍挂在老家房中的衣柜里，遗憾的是父亲未能亲自穿上女儿给他买的那件崭新的军大衣——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