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取千山暮雪， 万里长空

峨眉山道

雪下了一天一夜，清晨，已是天地茫茫。同事说这样的天气当去爬山，心里瞬间觉得他可亲可敬，这样的情怀，我喜欢。然而当然不能够去爬山，因为我们是一群必须工作的人。

对面山上的寺庙早已隐于茫茫雪霭之中，雪依旧荡荡悠悠地下着，毕竟是初雪，心中快意，但也并不像小孩子那样雀跃。

见惯了下雪天的北方人，在这样的天气，想起的却是峨眉山的大雪。或许因为是第一次独自出行，毕竟人容易对第一次的经历念念不忘。也或许是元稹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了峨眉山的冰雪世界，只觉这样的雪，有些灰头土脸。一时间，仿佛峨眉之后，世间再无雪景。大概以后的很多年，都会记得峨眉山纯粹的雪。

向晚时分，晃晃悠悠走过长街，特意绕远路回到家里。路上很滑，但心中却有些高兴。这样的下雪天，最喜欢唐人两首小诗，一为白居易的《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另一则是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读诗虽然不多，但这两首诗没来由都喜欢，大概它们代表了下雪天的两种样子。你尽可以感受这雪天的清冷宁静，也可以享受这宁静之中的温暖。踏雪归来，虽不如孟浩然骑驴寻梅风雅，但万家灯火，有此一盏属于你，这寒冷的雪天也可爱至极。若再得一二好友，围炉夜话，便是无酒，也是沉醉的晚上了。

记得去年冬天某夜，加班至九点多，出来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飘着雪花，无声无息，地上已落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吱吱有声。昏黄的路灯之下，雪花翻飞，煞是好看。黄色的灯光，大概因为接近火的颜色，所以格外让人觉得温暖。那一刻觉得这大概就是徐志摩笔下雪花的快乐吧。

城里的雪，落在地上，被来往人群踩成黑水，让人生厌，无处落脚。最怕这时候过来一辆汽车，匆匆忙忙驶过，溅人一身泥水。也因此，内心总觉雪花是乡村的精灵，落在街市，只适合在夜阑人静的时候。

离开乡村之前，冬季也常有大雪，天气寒冷，只觉难挨。但雪后到河边树林里去，在厚厚的雪上踩出随心所欲的脚印来，心中就生出无限的欢喜。或者登上一座不太高的山，极目远望，虽不会吟诗，但后来读到元好问的“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立马就懂得了这其中苍茫的的孤独与悲凉。

而今，总是忙碌，由乡村来到城市，不出北方，见雪的时候依旧很多，只是一遇到下雪，见的最多的是街头巷尾黑水横流，像是生活在矿区，所以，无比怀念起乡村干爽的雪天，哪里都干干净净，路上被踩出一条瓷实的雪道，甚至结了冰也还是干干净净。

林语堂有一篇文章，提到世间万物，只有人才工作，初次读到，不免心有戚戚。学生时代，和朋友谈人生，都深以为一生短暂，不能只有工作没有生活，可是，毕业了之后，却干了这世上最辛苦的工作之一，想起来，不能不让人唏嘘。说到辛苦，正因这工作太过劳心，又缺少趣味，挤占了太多生活空间，把好好的人生弄得枯燥无味。就如，这样的天气，也只好隔窗看看外面的停车场。

但是，即使做了被工作囚禁的笼中之鸟，你的心，还是当越过山巅，去看那千山暮雪，去踏雪寻梅。等风起，长空万里，任你挥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