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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故事】离人

2018-01-13  本文已影响262人  莹莹in
离人

文|莹莹

01

周离离第一次见到阮心,只有七岁。

那天,她正帮着奶奶从外面割了一篮子猪草回来,看到隔壁林阿姨家门前停了一辆平日里从来没有见过的汽车。她好奇地走过去,小小的脑袋探到门缝里,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看到几个大人低声商讨着什么事情,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看不清楚面容,但是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很乖巧。

奶奶呵斥了一声,“离离,别人家的事情,小孩子别凑热闹。”

离离朝奶奶做了一个鬼脸,吐吐舌头,便听话地退了出来。

临近傍晚时分,离离坐在自家院子的小石凳上玩泥巴,隔壁震耳的哭声传了过来,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离离走到门口,看到一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小女孩哇哇大哭,像是被抢了心爱的玩具。小女孩哭着要上车,林阿姨拽着她的手,然后对车里的人挥挥手,“你们走吧,孩子交给我,你们放心。”

那辆车绝尘而去,小女孩哭得更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起初,林阿姨还耐着性子去哄,十几分钟后,看天色愈发晚了,就去柴火间里烧柴火做饭了,只让小女孩一个人蹲在门口,也不管她。

周离离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手里的泥巴递给小女孩,咧开嘴呵呵呵笑,“给,我们来一起玩。”

小女孩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脸,露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把手伸过来,想接住,又缩了回去。周离离看着对方穿的漂亮公主裙和白净的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衣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神晶亮,对女孩说,“你等我一下。”

她蹬蹬蹬地跑回家,像风一样,跑到小房间,从床头的铁盒里拿了东西,又快速地折回来。她气喘吁吁,还没缓过来,说一个字就要换一口气。

她把手掌摊开,递给小女孩,把东西包裹到女孩的掌心里,说,“这个给你。”

那是一颗巧克力,德芙的。这是好几年没回家的爸爸在去年过年的时候给周离离买的,周离离自己都舍不得吃,一直藏在床头,想爸爸了才拿出来一颗。巧克力很甜,又带有一点点苦,就像是她想念爸爸的心,既甜蜜又苦涩。

小女孩突然就停止了哭泣,带着哭过的鼻音,告诉周离离,“我叫阮心。”

两个小女孩在一起,乐呵呵地玩起了泥巴,脸上和衣服上都脏兮兮的。她们用泥巴堆了一个城堡,这是属于她们的家,完整的家。

到了饭点,周离离被奶奶拎回去一阵说教,让她换下衣服,洗手吃饭。

分别时,周离离学着电视上看来的台词,豪情万丈地说,“那从今以后,我们就算是朋友了。”

阮心拉着周离离的手,跟她拉了勾,“等我爸爸妈妈来了,还你一整盒巧克力。”

八月份,开在盛夏里的紫薇花,生出许多枝丫,周离离和阮心在紫薇花的见证下,扣上了彼此的大拇指,以此为证。

这是小孩子之间的承诺。

从那天以后,周离离就心心念念地等着阮心的巧克力。

可阮心的爸爸妈妈,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02

阮心每次问林阿姨,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看她。起初,林阿姨都说,快了快了,等过几天,他们就会带着糖果和玩具来。后来,许是见阮心仍然一遍遍不死心地问,就把时间往后延长,等过了这个月,等过了年,也许他们就来了。

阮心每天都会等在门口,巴巴地望着巷子口前面的那条大路,想着会有一天,她的爸爸妈妈出现在那里,然后从车里走下来,抱着她转圈圈。

没有人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倔强,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站着,等着。但是,周离离知道。这样的等待,她更早以前就懂了。

周离离陪在阮心身边,从清晨到日暮,两个人坐在村口的桥头上,挽起裤脚,晃荡着脚丫子。

阮心问周离离,“那你妈妈呢,她在哪儿。”

周离离想也没想就说,“不知道,奶奶说她嫌家里穷,跑了,说不定已经死在外边了吧。”很难想象,这会是从一个七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话。

周离离永远都会记得,妈妈抛下她狠心离开的那个背影。当时,五岁的她一路追到了村口,被石头绊到,站不稳,摔倒了,就硬撑着爬起来继续追。膝盖破了皮,伤口流着血,却顾不上疼。

她哭着喊妈妈,妈妈在离她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一下,头微微垂着,抬起手抹眼泪。可也就只有一下子,连头都没有回,就上了一辆破旧的小货车。周离离坐在地上哭得嘶声力竭,奶奶抱着她,“哎哟,我的离离哎,乖,有奶奶呢,奶奶再苦也要将你养大。”

不久后,周离离膝盖上的伤口结了痂,痂掉了之后,留下一小块粉红色的伤疤。伤疤终会痊愈,皮肤也会焕然一新,但是心里的伤口,再无良药可医。

夜幕降临,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了下来,夕阳褪去了最后一抹红色,阮心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看了一眼周离离,往村口外面的方向又望了望,带着轻轻的抽泣声,才小声地说,“也许,他们也不要我了吧。”

周离离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在地上,“那,我们以后就相依为命吧。”

阮心也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做了一个大圈圈,把两人的小拇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绕了一圈又一圈,两个手指头勾在一起,“好啊,我也只有你,周离离。”

后来,阮心再也没有问过林阿姨爸爸妈妈的事情。她也慢慢融入了小镇的生活,和周离离一起上学放学,学习之余就帮着林阿姨做做力所能及的家务。

林阿姨逢人就夸阮心懂事,“这孩子啊,真是让人心疼,这么小的年纪,就会帮着我做事情了。”然后话锋一转,大概是跟阮心相处的时间长了,是真心疼爱阮心,眼眶发红,“好孩子,是不应该送到我这儿来的。”

“哎,哎。”林阿姨忍不住叹息。

但是,命运偏偏如此。

对于年幼的周离离和阮心来说,她们不奢求命运能给她们一罐蜜糖,但求再无砒霜。

03

周离离就这样和阮心一同长大,从上小学开始,都是同一个班级,成绩也都是好的惊人。考高中的时候,两个人都以全县排名前十的成绩考进了市里最好的一中。

就在进高中前的那个暑假,周离离遇到了沈熙,那个如光一般照进周离离潮湿心脏的沈熙。

沈熙是周离离见过最白净的少年,长手长脚,笑起来特别地清朗。沈熙是来村子里暑期写生的,一眼就看中了周离离家的大院子,虽然破旧,却被奶奶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紫薇花开得热烈,越过了旧墙外,细密地挂在墙头。

奶奶听说沈熙是来租房子的,笑得合不拢嘴。这些年,爸爸没有回来过,就奶奶和周离离两个人相依为命,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奶奶也是喜热闹的人,还有房租可以收,自然是很高兴的。

奶奶腾出了一间房间出来给沈熙住,还特意去镇上添置了一个柜子给沈熙放衣物用。从此,周离离就和沈熙成了一个屋檐下的人。阮心也隔三差五地过来玩,都是同龄人,很快,三个人就成了要好的朋友。

但是,周离离总觉得,沈熙跟阮心,似乎走得更近一些。

沈熙坐在山上的树下作画,周离离和阮心就在一旁带着耳塞,听周杰伦的《简单爱》。周离离和阮心像是拥有了共同的秘密,却谁也不说不点破。

这个秘密,就是沈熙,她们在心里各自欢喜。

有一次临睡前,周离离和阮心背靠着背,阮心问周离离,“离离,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16岁的姑娘,情窦初开。

周离离想起了白天沈熙认真作画的侧脸,“不知道,你呢。”

“我喜欢沈熙这样的。”阮心比周离离勇敢,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那,你要加油哦。”最终,周离离说了这句话,然后拉过被子把脸捂得严严实实。大热天,周离离被捂得满头大汗,过一会儿,她把头透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其实,她想告诉阮心,她也是喜欢沈熙的,不多,只有一点点。

但是,她没说。

那天,周离离跟奶奶去镇上赶集回来,手里拎着一袋阮心爱吃的零食去找阮心。阮心家的外门开着,周离离还未踏入门口的台阶,就听到阮心叫沈熙名字的声音。

周离离的手紧握着塑料袋,站在几米之外的墙边,再也没有踏进去一步。

林阿姨刚从外面回来,下了自行车,微笑着招呼周离离,“离离,怎么不进去,阮心在家呢。”

周离离逃也似地回了家。

周离离看到,阮心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摆放在膝盖上,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却仍挡不住少女娇羞的模样。沈熙站着,手搭在阮心的肩上,低着头,在跟阮心说些什么。

天边的流云四散开来,群鸟扑着翅膀飞过。

周离离的心里,纠成了一团,隐隐作痛。

04

暑假快过完的时候,沈熙离开了村庄。临走前一天,沈熙给周离离画了几幅肖像画,素描,柔和的线条衬着她那张青春美好的脸。周离离把这几张画认真地收起来,压在箱子的最下面,细心收藏,连阮心也没有告诉。

再次见到沈熙,是在开学后的第一天。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他们竟然是同班同学。他们像是老朋友一样熟谙,宿舍里的同学都问周离离,怎么会认识沈熙,周离离都是一笑而过,并不想解释什么。

没多久,就听闻同学们在传沈熙跟隔壁班女生早恋的事情。

“哎,周离离,你知道沈熙在跟谁谈恋爱吗。”同桌悄悄地问她。

周离离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后桌的女生把头凑过来,“哎,听说是一个叫阮心的女生。”

周离离的心猛地一沉,这段时间忙着适应新环境,也有好多天没有见到阮心了。上英语课的时候,周离离的心思一点都没有在课堂上,思绪早就飘到九霄云外了。

下课铃声一响,周离离就跑到阮心的教室外面喊她出来。

“离离,怎么了。”

“没事。”周离离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星期五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说完,周离离转身就想走。

“离离。”阮心叫住了她,“我谈恋爱了,和沈熙。”

周离离回头,阳光落在阮心的头发上,照亮了整张笑容明媚的脸,双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周离离抬头看向远处,学校里也有满树的紫薇花,簇拥着枝头,在风里摇曳生姿。

快期末考的一个周末,沈熙的妈妈找到了阮心的家。沈熙的妈妈穿着考究,谈吐优雅,说话不急不缓,一看就是家底丰厚的人家,和她们村庄里的人云泥之别。

她们谈了很久,阮心在周离离家不敢出门。林阿姨送走沈熙妈妈后,并没有责骂阮心,却自己红了眼眶,默默流泪。然后,周阿姨抬起手就打了自己一耳光,“是我没教好阮心啊, 是我没教好。”

阮心死死地咬住嘴唇,有一点点血丝渗了出来,最终,她说,“我以后,不跟沈熙来往了。”

周离离偷偷地躲在门口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虽然一句话也听不到。就像初次见到阮心,她透过门缝,看不到阮心的表情,却从她挺直的背脊就知道,这个女孩有多么倔强。

周离离抬头,有风吹起,紫薇花瓣落了一地。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阮心开口,“该回学校了。”

周离离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05

一个星期后,学校里铺天盖地的信息传来,阮心和高年级的一个小混混好了。周离离在学校操场的跑道上,找到了阮心。阮心的身边,站着沈熙,还有那个小混混。

三个人的局面,像极了三国鼎立,气氛僵硬。周离离本想问个究竟,还未开口,阮心挽起那个小混混的手,向沈熙示意,“我喜欢他那这样的,沈熙,我们是同类人,都是那种从小好好读书特别听话的人,但是,我做梦都想着,能够叛逆一回,去过不一样的人生。我的青春,不想被禁锢在朝六晚九的学习里。”

说完,阮心想走,周离离拉住她的手,问她,“为什么。”

阮心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操场只剩下周离离和沈熙两个人,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悠长。少年的脸阴郁得可怕,看到周离离,朝周离离露出一个黯淡无光的笑容。

这是周离离见过的最糟糕的笑容。

没过多久,周离离喜欢的少年,突然就变了。沈熙开始逃课,开始拉帮结派打架斗殴,被学校通报批评记大过,学校的老师无不为他感到可惜。

可是,他一点都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沈熙在学校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周离离看到他的座位,总是空落落的。就算沈熙在,也基本上是趴在桌子上睡觉。

期末考试的第一门,是考语文。周离离看到沈熙的座位,是空的。离开考前十分钟,周离离发了疯似的跑出考场。

周离离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里找到沈熙的。

网吧里烟雾缭绕,周离离捂着鼻子,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去找,终于找到了。沈熙正在打DOTA,熬红的双眼正盯着电脑屏幕撕杀,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来回。

周离离一声不响地在旁边站着,站了很久。沈熙回过头,讶异地发现周离离就站在他身后。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好像是考试时间。”

“我知道。”周离离说。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回去考试,别学我一样。”沈熙摆起脸色,赶周离离回考场。

“你什么时候回,我也什么时候回。以后,你不来上课我也不去上课,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周离离倔强地站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

沈熙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就眼底潮湿。他盯着周离离看了好一会儿,从裤兜里掏出10块钱放在网吧的收银台上,朝着周离离挥手,“走吧。”

快走到学校门口,沈熙突然揽过周离离的头,把手搭在周离离的肩膀上,使了使劲,让周离离靠近他一点。

周离离心跳如雷,脸红到了耳根子,慌乱地把沈熙的手甩开,一路小跑回考场。

周离离一向是个乖学生,老师笑眯眯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考试时间都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才来。周离离木然地点了点头,老师什么也没说,就放她进去考试了。

过了几分钟,沈熙也回来了。

周离离朝沈熙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好四目相对。

沈熙的眉眼弯了一下,温柔地泛着光。

周离离继续刷刷刷地答题,心里滋生出从未有过的欢喜,缠绕在内心深处,滋养出无数的枝蔓,无处隐藏。

06

寒假,周离离回到家,奶奶告诉她,林阿姨生病了,在医院。周离离赶到医院,看见阮心陪在林阿姨的身边,削了一个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喂给林阿姨吃。

林阿姨脸色苍白,却努力地跟阮心说着话,还面带笑容,看起来很累。阮心接了一个电话,在林阿姨耳边低语了几声,准备出去。周离离见状,躲在一个恰好经过的医生后面,没有跟阮心打照面。

因为,她看到阮心朝着远处的一个贵妇挥手。

那个贵妇,是沈熙的母亲,周离离见过。

沈熙的母亲把一张银行卡递过来,阮心半握着拳头,两只手背在背后搓着,只犹豫了一下子,就伸手接过这张银行卡。她抬起头,迎着寒冬里的风,眼里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倔强,说,“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沈熙的母亲楞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现在和小熙都还是学生,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希望,他以后能找一个和我们家境相当的人。”

阮心打断了她,“我知道,所以我已经离开他了。”顿了顿,“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这笔钱,我……还是谢谢你。”

说完,阮心向沈熙的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背过身来,朝着走廊的天花板,努力地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跑到没有人的楼梯口,蹲在墙角,身子慢慢地滑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泪流满面。

17岁的阮心,拿着自己的爱情与金钱做了一场交易。

人在年纪小的时候都爱做梦,后来的我们才会知道,不管如何努力,都敌不过命运的残酷。

周离离在离阮心不远的地方,捂着自己的嘴巴,眼泪顺着手指缝,流到了嘴巴里,一片苦涩。

阮心看到周离离,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笑得若有若无,她抹了抹周离离的眼泪,“阿姨病了,很严重。之前只是肾炎,但为了我舍不得花钱吃药,扛得太久,演变成了尿毒症。医生说,只有换肾一个办法,才能活下来。但是,换肾,要好多好多钱。”说到最后,阮心一度哽咽。

“会好的。”周离离抱着阮心,右手拍着她的背,嘴里一直在重复着,“会好的,会好的……”

“那,你别告诉他。”

“好。”周离离当然知道,阮心说的那个他,是沈熙。

黄昏的光越过走廊的窗户,落到周离离和阮心的脚下。她们并肩站了许久,天边的光越来越弱,淹没在黑暗里。

07

时光慢慢悠悠地过去,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是与成堆的试题为伴,暗恋过某个平凡或优秀的男生,然后,一晃眼,就消耗完了手里握着的好时光。

一切又好像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沈熙变回了那个爱开玩笑会甩帅学习特别好的乖学生,阮心整天埋着头专心考大学,周离离也奋笔疾书与时间争分夺秒。

偶尔,周离离远远地看着沈熙出神,她轻轻地咬着笔杆,眼神游离。她突然就想起沈熙给她画素描肖像时的心无旁骛的认真,也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沈熙的样子,阳光照在他的侧脸,白净又好看。

而阮心和沈熙,自此互不提及,像是从未认识过。有时候,周离离故意漫不经心在对方面前说起另外一个人,他们都是迅速地沉默,下一秒,便岔开话题。

所有的心事,都像是被时光所掩埋。

他们的高考成绩都还不错,周离离和沈熙填了一样的志愿,都去了厦门,而阮心,却去了寒冷的北方,哈尔滨。

九月的南方多雨,时不时便台风来袭,连绵不断。阮心的学校先开学,周离离和她在火车站告别。阮心提着行李,收雨伞的时候,雨滴落到了她的裙子上,湿了一角。她笑着抱周离离,在周离离耳边说,“再见。”

周离离看着阮心远去,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再见。”

有时候,再见,是下次见。

更多的时候,再见,是再也不见。

她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再见,后来竟阴差阳错地彼此错开了见面的时间,就真的很多年都没有见过。

周离离从火车站出来,小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撑起伞,准备坐上公交车,远远地,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沈熙。

他躲在卫生间的拐角口,鸭舌帽低低地压着额头,遮住了半张脸。可周离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沈熙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盯着阮心的背影看。

天空突然像是漏了似的,大雨滂沱,周离离的伞被风吹走,她想跑去捡,却看不清脚下的路。

她突然就蹲了下来,任大雨在她身上淋漓,头发和衣服,瞬间湿透。

回家后,她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醒过来的时候,奶奶正端着一碗滚烫烫的姜茶候在床边,周离离接过来一口饮尽。

窗外的紫薇花被雨水侵袭了几天几夜,花落满地。

08

周离离和阮心仍频繁地保持着联系。周离离会告诉阮心,厦门的景色宜人,学校里的饭菜很好吃。阮心会和周离离讲,哈尔滨果然很冷,认识了些新朋友,偶尔也会有特别糟心的事情。

只有沈熙,她们都绝口不提。

沈熙走马观花似地换女朋友,每个女朋友都没有很长久,有在一起两个月的,也有只一个星期就分道扬镳的。每次,沈熙都会把周离离介绍给他的每一任女朋友,“周离离,我死党、哥们、最好的朋友。”

周离离苦笑,能用上的词语都被他用了,却唯独没有,她想听到的那个词。

大一下学期,阮心打长途电话告诉周离离,她的亲生父母找到她,想要送她出国。

周离离在电话这头问阮心,“那你,还恨他们吗。”

阮心沉默了许久,电话里传来嘈杂的歌声和身旁人不停的走路声,她说,“以前恨过,也曾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但是,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在他们抱着我哭的那个瞬间,我好像就原谅他们了。原谅他们的重男轻女,原谅他们的自私,原谅他们的抛弃,原谅他们这么多年以来的不闻不问。周离离,你说,我是不是特傻。”

当年,阮心身有公职的父母为了要一个弟弟,狠心将阮心留在乡下的林阿姨家,告诉别人女人已经得病夭折。怕被别人知道,十几年来,不仅对外人不提阮心,他们自己,也好像忘了有阮心这个女儿,一次也没有来看过阮心。

周离离轻轻地说,“不,你很善良。”

那天,她们说了很多很多话,从小时候第一颗巧克力说起,到后来的朝夕相伴形影不离,把彼此都当成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唯一。

在挂电话之前,周离离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阮心,“你上大学那天,沈熙在火车站,一直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遥望着你。”

阮心握着电话,手轻轻地颤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终,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把电话挂掉了。

周离离想起什么似的,疯了一样跑去男生宿舍楼,在楼下大喊沈熙的名字。沈熙双手插在裤兜里,头发乱糟糟的,从楼梯口走下来。

周离离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话,从林阿姨的病情说起,到阮心的假装无情和无能为力。最后,在宿舍楼暖黄的灯下,周离离说,“沈熙,你去找阮心吧。”

沈熙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周离离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湿热的呼吸。

周离离的脸微红,她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走出几米远,又回过头来,重复了一遍,“沈熙,你去找她吧。”

周离离想,希望她深爱的这两个人,能够幸福啊。

六月,是离别的季节,大四的学生忙着搬离宿舍找工作,而阮心,就要出国了。最终,沈熙并没有去找阮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周离离和沈熙也到了毕业的时候。

沈熙在厦门找好了工作,打算不走了。周离离在这个城市呆了四年,也觉得有了很深的感情,舍不得离开。

其实,她清楚地知道,她舍不得离开的,是这座城,还是在她心里住着的那个人。

这些年,周离离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看着沈熙放荡不羁,看着各种各样的女孩在她的生命中来来去去。没有人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个都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陪在沈熙身边不曾远去的,只有周离离。

09

周离离二十八岁那年,奶奶的耳朵失聪,双脚也不似从前灵活。周离离回家呆了一个月,奶奶总是明里暗里地跟周离离说,“姑娘家家的,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小伙子成家喽。奶奶啊,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着离离嫁人生子,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周离离把头枕在奶奶的膝盖上,想起来很多很多事情。她想起,爸爸刚离家那几年,家里差点揭不开锅。她想起,七岁时分享给阮心的那块巧克力。她想起,沈熙第一次背着画架站在她家院子里的场景。

那些人和事,不断地在她的脑子里重叠。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流。

回到厦门后,周离离便向上司递了辞呈,收拾行李。沈熙得知,专门请了一天的假,执意要来送送周离离。

周离离的行李并不多,只有简单的几件衣物,还有几本书。沈熙站在阳台上,沉默地看着远处来往的行人。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随意抽出一根,点上,吸了几口,便不停地咳嗽。

周离离倒了一杯水给他递过去,沈熙喝完,慢慢地平复下来,把手里的烟掐灭。他问周离离,“你还会回来吗。”

周离离盯着沈熙的脸,看了几秒钟,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不了。”

他们并肩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世界安静得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离离很想跟沈熙说些什么。她想说,她喜欢沈熙为她画的肖像画。她想说,多年前19岁那个离别的火车站,她看到了沈熙。她想说,阮心再也没有爱过别人。她想说,她爱他。

可到了最后,周离离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侧过头,朝着沈熙微微一笑,“差不多到点了。”

沈熙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在左手的手臂上,拿出车钥匙,自然地拿起周离离的行李箱,走在周离离的前头,“走吧。”

机场的人络绎不绝,周离离从包里掏出身份证准备过安检。她回过头来,沈熙站在远处,朝她挥了挥手,嘴巴张了张,像是在说些什么。

周离离放下行李箱,朝着沈熙的方向飞奔。她勾勾手指,沈熙向下微微侧身。

周离离附在沈熙的耳边,没有来由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沈熙,我爱你。”

沈熙之于周离离,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我爱你这三个字。

沈熙的手垂在两侧,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他的脸微微有些动容,眼里满是离别的哀伤。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离离,红了眼眶,然后闭了闭眼,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周离离知道,总有一天,她也是会离开沈熙的。只是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在日复一日的成长中,就这样与青春告别,与她深爱的人告别。

10

几年后,阮心在巴黎结了婚,周离离嫁给了公司的同事,她们都平淡而安然地幸福着。后来的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只是,周离离会偶尔想起,她们高中读过的一首词《惜别》,里面有一句,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当时,她们惊喜地发现,这里面有她们两个人共同的名字,阮心还侧过头问周离离,“离人心上秋,你说,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也是不是要天各一方,再也见不到彼此啊。”

周离离不假思索地回答,“瞎说什么呢,我们会好一辈子的。”

只有天真的孩子,才会把离别当成天大的事情。成人的世界里,会妥协命运的安排。

而另一个城市里的沈熙,通过这几年的打拼和积累,渐渐地,成了商界的新贵。后来的有一天,周离离在电视上看到沈熙的采访,记者问他,“沈总的身边美人如云,怎么还一直单身,心里是不是有放不下的人。”

沈熙默不作声,右手转动着左手腕上的手表。

记者像是获取到了什么信息,“这手表似乎对沈总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沈熙笑了笑,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低下头,把头撇向背对摄影机的位置。恍惚间,周离离看到,沈熙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这块手表,是周离离攒了一年的工资,买下来送给沈熙的生日礼物。

这么多年,无论是什么场合,沈熙都没有摘下过。

她突然回想起,机场的那场离别。

如果她没有看错,沈熙明明在用嘴型告诉她,他爱她。

沈熙爱周离离,却没有说,留下吧。

他们终究是有各自的生活,要承担不一样的风雨和责任。

从七岁到三十岁,她们经历了爱和离别,最后都会在周而复始的稳定的时光里过完余生。只有旧院里的紫薇花,蔓过旁枝,在无尽的太阳初升和日落黄昏中,年复一年地鲜艳着。


工作上开始没有那么忙碌
又回来写故事啦
你看的是故事,我写的是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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