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校生活
在关中平原,临近渭河的边上,有一所普通的乡村学校,我在那里度过三年初为人师的日子。
学校在村子的边上,门口一条丁字路,门口一直通向乡政府乡卫生院。一条一头通向村庄,一头是一个长长的坡,走下坡,就来到了公路边,可以坐公交车回城。
学校大铁门边,是两间土屋,是门房老爷爷住的。分配的时候,因为校舍紧张,我和一位同时分配的妹子栖居其中的一间。一人一张床板,中间一张长条桌,就把房子挤得满满的,所幸那时行李不多,有食堂可以打饭,不需自己动手开伙,两个女孩话也投机,也算投缘,这斗室也还算温馨。后来搬到了单人宿舍,有了更大的私人空间,仍时时回味斗室同居的日子。
门房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弯得像大虾米,天天忙忙碌碌,敲钟的间隙,打扫卫生,打扫校门口那棵巨大的泡桐树落下的叶子,还要及时开门关门,盘问进进出出的人。旁边学校小店既对外,又对内,生意不错,但爷爷从不去凑热闹。
操场是一片泥地,晴天没有关系,下雨天就变成了一片泥泽。学生们来上学,都会在门口使劲的跺脚,甚至用棍子去抠鞋子上的烂泥,那黄泥是会咬住你的鞋子,让你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艰难。我们会小鹿一样踮着脚尖,快速寻找可以踩踏的干燥点的地方,从教学楼西边,登上水泥的走廊,那一片泥泞被甩在后面。教学楼前有两个硕大的花园,有高过两层楼高的塔松四季常青,春天看鲜艳的花朵的观赏桃花,夏天到来时,月季花把花园装扮得姹紫嫣红。站在走廊上,看着花园就赏心悦目,我们度过一个个课余时间。
学生都是附近村庄里的孩子,淳朴,热情。面对来自城市的老师,他们都有一种崇敬和畏惧。他们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对孩子的学业也不是很重视。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我,也不太懂得家校联系,好像也没有曾经去过家访,也没有正常的教研活动,就靠着教科书教参,靠自己科班出身的底气,就摸摸索索的把他们一直带到了毕业班。
槐花开放的日子,他们给我带过槐花蒸面,松软清香,味道真的不错;秋天里,有孩子会带来刚刚采摘的包谷,大清早就蒸熟了,热乎乎的,带给我当早饭吃;最近的村庄,红白喜事的时候都安排露天电影,学生会早早通知我们,邀我们去欣赏。为了占据有利的观影位置,有一次,我甚至像他们一样爬到高高的麦秸堆上,左边是厕所,右边是猪圈,和着小猪的哼哼,看了港台好片。做乡村老师,春可以赏桃花、苹果花和菜花,夏秋来,你到地头,尝到亲手摘下的葡萄,西瓜和草莓,过年时能从学生家中买到活蹦乱跳的大公鸡和最新鲜的土鸡蛋。
有一位女生,二年级的时候就辍学了。同村的同学说,他爸不让她读了,她要照顾弟弟。那时农村重男轻女很严重,学生辍学比例很高,学校也没有重视,于是,这个孩子就此告别了校园。快毕业的时候,有一次她突然来学校看我,带来了一包绿面,是用菠菜烫过的水和面做成湿面再晾晒而成的的干面条。她的手是那么粗糙,她的脸上已不再是青涩的少女模样,她其实只有16岁,她已经订婚,两年后就要出嫁了。我握着那双粗糙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祝福,希望生活善待她。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唯一的一包菠菜绿面,想到菠菜绿面,我就会想起它的主人那小白菜般的悲惨的命运。
这个班的孩子是我第一届学生,我跌跌撞撞的教坛起步因为有满腔的热诚,照亮了他们的青春。我们感情最深。有两三个长大后成了我,也从事基础教育工作,还有参军考学,进机关成了公务员,当然也有回乡村的做生意的,也有所作为。十年前,我与他们重逢,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现在每年秋天,从黄土地上捎来的苹果和柿饼,总是会慰藉我的心灵,让我重温那段青涩的岁月。
在乡校生活的艰苦和单调中,年轻的心也充满茫然,对未来的茫然。一辈子扎根乡村,总心有不甘。于是就会把乡校看做流放之地,笑称为监狱,年轻人就会颓废,但更多的是抗争。每天一张大字临摹,曾经贴满一面墙,每天的读写笔记记下了平凡的日子里的悄悄成长。
窗前的泡桐树一年一枯荣,经过三年的历练,我终于有了底气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
回忆乡校生活,酸甜苦辣全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