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明月光(八)
“想把十一月扯来做笔”
“沾上山里刚下的雨”
“先画眉眼和鼻梁”
“添上唇和耳”
“再画头发和脸庞”
“最后画一道玻璃窗”
“呵出你的名字来落款”
我躺在床上看着黄小银给我发来的这条微信,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你,你想干嘛?”我回复他。
“怎么样?”黄小银又回我。
“什么怎么样啊?”
“我刚发你的啊”。
我想象了一下黄小银的嘴在玻璃窗呵出“林怀胤”三个字的场景。
“画你妈的玻璃窗和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如给老子红纸做底,画上毛爷爷的头像,落款中国人民银行,这样我更喜欢”。
“算了”。黄小银又发过来这两个字。
“算了,什么算了?”黄小银今晚的话弄得我莫名其妙。
“没什么”。
“没什么你他妈的要在玻璃窗上呵出我的名字干鸟啊”。
黄小银没有再回复我。
我在床上思索了片刻。现在正是十一月出头,时间是晚上零点半。
“大晚上的怕不是发骚喔”。我在心里想道,觉得很有道理。黄小银从开学到现在因为一起去驾校的缘故算得上和我形影不离,尽管他突然的发骚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小银哥,你这,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我又在微信上问他。
过了许久小银哥还是没回我,如果我喊他一声的话我就知道他是睡着了。
“你他妈的你说话说一半,老子就算是看你老婆生孩子的医生,生到一半生不出来看得也焦急啊”。骂完这句我就沉沉睡去,黄小银早我一刻沉沉睡去,不过他是两个人那么沉,我最多算得上是一个半,那半个还是时有时无的影子。
黄小银在第二天去驾校的路上告诉我他昨晚睡着了。他不说还好,本来我的气愤昨晚骂完后睡醒就没了,他一提起我就又觉得很气。
“你他妈到底想干嘛啊,说又不说清楚”。我质问黄小银。
“那你不能告诉别人”。黄小银有点不好意思。
“放心,不会的,你说”。我顿时来了兴趣,看来不喜人言的文艺青年黄小银有什么事在心里藏着掖着。
“算了,还是不说了”。黄小银憋了一会又来这么一句。
“滚你妈”。我对黄小银骂道。
“那你不能跟其他人说”。
“磨磨唧唧,说了我是你儿子总行了吧”。
看着黄小银欲言又止,我开始思索我同黄小银接触以来在他身上所观察到的一切。
“亲爱的陈姑娘”这六个字突然从我脑中窜出来。
“噢,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黄小银看着我的得意,脸色露出一点慌张。
“你大冷天的思春呗”。我说起来轻松,黄小银听来可不轻松,但显然已经默认我的答案。
我很能理解他这时候的感受,就跟我舍友之前带着打趣的味道问我是不是对杨秀秀有意思。
也许在这件事上我跟黄小银一样,那藏在心底的人憋着太难,放出来又害怕周围人的眼光。
“是不是我们班的?”我追问黄小银。
黄小银不回答。
“喜欢就去追啊,你没听到教练说的吗?”
“那你他妈的怎么不去追”。
“我没喜欢的啊,不然我早就去了”。
其实我不能算是没有,只是不敢,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怕永远不知,只怕徒增厌恶。当个同学见面还能说上几句话也不错,总比碰到就皱着眉避开好的多。
不过黄小银当然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觉得黄小银比我好多了,如果他去的话,成功的几率很大。毕竟他除了不怎么说话这一点不好,外在有外在,内在有内在。我就差得太远,金玉没有其外,败絮倒在其中。
“那等你先追一次我再去”。黄小银说道。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他黄小银追女孩还要等我先给他打个前锋探探路?
“好,那你等着,等我有想的我就去”。
也许我跟黄小银在这种事都缺乏自信,军心不稳,千军万马攻掠姑娘城池的时候,还未冲锋就先失败。可我这些将士都是老弱病残,我又凭什么相信可以打胜这一场呢?
凭大光头边教我们学车边向我们吹过的牛?
大光头是不能信的,他跟他原配老婆离了婚。大光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遗憾,更多的还是淡然,也许遗憾更多,他藏起来没让我们看见。
大光头想让我跟黄小银在这个学期去把科目二考了,他觉得我们练得差不多。我觉得是他是在放手刹不拉就开车的光头屁,我跟黄小银练的什么样我们心里十分有数,这一去铁定要回来给大光头交补考费。
我跟黄小银放弃了这次驾考报名,大光头便通知我们学期都不用再过来驾校练车,因为他要指导那些报名了的师兄弟姐妹们。
我又过上了整天在宿舍跟何有平峡谷征战的日子,只是他再没有抱着手机在那里笑嘻嘻。
距离分手接近三个星期,小女友偶尔还是会趁他睡着的时候窜进梦里,何有平想过好几次他跟小女友从相识到如今这个地步。
学校里的各部门之间时常搞些什么联谊活动,男嘉宾何有平就是在这么个情况下遇见的小女友,小女友也没有灭掉面前的灯,何有平因而就对小女友展开了追求。
何有平闷声不响搞大事,我在这个时候连闷声不响都不敢。
他不明白自己跟小女友一起做过那么多的事,以及好几个大早上候在女生宿舍下面送的早餐,怎么暑假两个月没有见面,小女友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也许热夏加快蒸发了一开始的新鲜感,小女友对何有平的好感也就随着过期变了质。
小女友在暑假过来之后就变得冷淡,对何有平言行回应远不如以前那般热切,逐渐不闻不问,好像是何有平的事跟她已经全然无关。这种被心里在乎的人活生生忽视的感受何有平自然顶不住多久,他对小女友的质问,得到的答案就是撒由那拉。都说酒能消愁,无非是借着神思昏沉想不起事避开一次。
难过到不甘,惊愕到遗憾,还要多久呢?我不知道何有平还要多久,何有平自己也不知道要多久。他们的开始和结束,几场电影和几顿饭就过完,夏至到秋分,聚合又离散,隔着山里六十个日和暮, 十几次雨几十道太阳,和互相道了许久的晚安。
张扬在这阵子突然对拍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在寝室再没有提过他的情事,我想着这个狗儿子不知道有没有另寻新欢,现在不知道是因为第几任在研究拍照,还特地买了台新的笔记本学习PS。
“张扬,来打游戏啊,咱们三个人一起”。
“没空没空,我要好好练吉他出去兼职攒钱买个相机”。
我总觉得张扬做这些事的目的都不单纯,也许因为我对他有点看不惯,所以他做什么我都觉得不单纯。
“那你买个新电脑就为了修图?”我问张扬。
“对啊,游戏有什么好玩的,比游戏更有意思的东西多了去”。张扬一脸的正经。
比游戏更有意思的东西是什么呢?那会我想都想不到,大概是杨秀秀的笑?但这个时候我跟杨秀秀还是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那可能是去女生宿舍做小组作业?
其实去女生宿舍做作业也没一点意思,我唯一一次去的时候也是什么作业都没做,反倒是帮一位女同学修了下电脑,遗憾的是没有在硬盘里发现什么小惊喜。
班里各科的课堂作业全都是小组分工协作的,由于女生占多数的缘故,所以基本都是几个女生加上最多两个男生一组,这样显得雨露均沾。也不知道上大学前哪个狗东西告诉我大学不用写作业的,当然入学到现在我也没怎么写过。
我已经在小组作业群装手机没信号装了一年多了,别人浑水摸鱼,我只是混水,鱼都不想摸。在这个学期末组里有个女同学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私聊我:
“求求你了,做一下作业吧”。
这让我有点羞愧,我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我对作业的态度全出于应付,但是女同学们讲究精益求精,而我精都不想精,只好每次对群里的冷嘲热讽视若无睹。
所以我十分痛恨,写作业就写作业,为什么要弄成小组,自个儿应付自个儿的谁也干涉不了谁,加上女生各自间的小心思,哪一个什么都没做,小姑娘们心里就会不那么舒服。
其实如果那会我跟杨秀秀是一个组的话,我做起作业来肯定十分积极,可惜杨秀秀隔在云端,触手难及,只能远远看上几眼。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去找杨秀秀买瓜子。如果我对杨秀秀的执念,是每一天都要嗑上一粒瓜子的话,那么杨秀秀手头上的瓜子大概有八九百颗这么多,可惜她并没有卖给我,在梦里没有,醒了依然没有。
“我要追杨秀秀”。这天早上我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说了这么一句。
“唉哟,谁那会说不喜欢她的?”
“那会是那会”。然后我把我的梦给我的舍友们细细道来。
“乱扯,想去就去,别拿梦来当什么理由”。
他们觉得我的梦莫名其妙,听来像是我捏造伪装自己要追杨秀秀的理由。
难道梦不是乱扯的?我想着说也说不通,懒得管他们怎么看我了。
酒壮怂人胆,我的这场梦好像也挺壮胆的。
我装模作样的找杨秀秀询问她学车的事情开始了我们的话题。
这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杨秀秀上个学期就已经参加过驾考,只是没过,打算明年再去补考,所以这个学期她没有跟我们一同练车。
那阵子是我生平头一次跟喜欢的女孩对话,乱七八糟说了一通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每天缠着人家问长问短,聊着聊着总是会突然陷进尴尬。那会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她不回我的时候是不是对我有所厌恶。
不过感谢上天,杨秀秀对我的厌恶是不怎么有,喜欢也是。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发觉自己成了一根自燃起火的木头,不烧的话杨秀秀一直是冷冷冰冰,烧的话到头终究会成为尘埃灰烬,而这些尘埃里也开不出什么花朵,山里四季更替的风一吹,就全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