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逍遥游—引子·前篇
武周之国最强悍的防线便是南境深不见底的雁荡崖,雁荡不过,也为武周换来了承平。一个国家不养兵则养人,而那位以未及弱冠之年登上金殿拿下状元的司马陵就是大家公认的集天地精华于一身的人物。
偏偏这么个人物还不是只读死书的呆子。
据传先皇曾在御花园设下酒席,召来一众进士及第并进士出身者。觥筹交错间,先皇已是微醺。普通士子不曾见过这等场面,举手投足透着些拘谨; 富贵人家的倒是不紧张,但沾染了近年流行的慵懒之风,个个肚大肠肥,形体难看得紧。
先皇最疼爱的武平公主献舞结束,各中差距更加明显。一片言不达意的赞美声中,武平公主渐渐意兴阑珊,她附在先皇耳边嗔道:“大多是禄蠹罢了!”
司马陵在这群禄蠹中实在扎眼,暂不提那一副好皮囊,光是应酬中表现出的如鱼得水感就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司马陵注意到武平公主的注视,举起金樽,原本清冷的眼神沾染了一些笑意,向她微微颔首。武平愣了片刻,有种十几年的向往终于出现契合形象的感觉,娇俏的脸上陡然生出红晕。先皇自然注意到自家女儿的变化,顺着公主的目光看去,视线尽头是一位穿着浅蓝色长衫的男子,除却发上一枚玉簪,浑身再无奢华之物。先皇看了眼随从太监,太监颇识相,提醒道:“那是今年的状元郎啊!”
先皇恍然大悟,然后收了视线。
他老人家毕竟不懂少女的那些个心思,看了半天,只觉除了样貌好些,同往年的状元郎也无甚差别。
“听闻公主殿下舞可倾城,今日一见大饱草民眼福。”司马陵浮了一白以示敬意。
“无人知识,断是倾城,也算不得倾城。”
“非也,此舞不俗,我辈岂敢妄下评判。”
武平有些想笑,怎么到头来不怨才子们才疏学浅,倒怨起跳舞者跳得太好?
“先生客气了。我常听闻,‘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考时务策,非有济世之能必无好的答卷,先生十八岁拔得头筹,必然不俗。那么面对本宫此舞,先生可有评价?”
“曾听闻公主殿下行火烧粮草之策,攻敌所必救,一解茭白坡之困,因此于十五及笈之年被敕封‘武平’。不才口占一首,见笑。”司马陵略一思量,边颂边在纸上笔走龙蛇。
见席间这么热闹,先皇也终于被勾起了兴趣,他侧头问随从:“前几天,子溥不是为了状元的人选生气吗?结果呢?”
赵演装作仔细辨识酒席上才子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这位状元郎是子溥先生的学生,子溥先生本不愿意让他拿这个状元,怕人非议。”大太监用余光瞧了瞧武平公主的脸色,继续道:“只是这位的才华是大家眼瞧着的,况且品行不错,这几年在京城颇有名气,最后评他做状元,诸位考官无一不服。”
这时,人群间发出几声惊叹,先皇眯着眼,伸手示意要看司马陵方才做的诗。品鉴一番后,表面虽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禁起了波澜,此时再看武平的神情,才恍然大悟。先皇慈爱地摸摸武平的头,将司马陵宣到阶下,“果然像子溥的学生。你还没有行冠礼,可有表字?”
此时即使有字也不敢说有啊,司马陵并不傻,他跪下行了礼,答道:“草民不才,老师不曾赐字。”
“即使如此,朕给你取字如何?你浑身无奢华之物却气度不凡,有你老师的样子。朕看就‘庵止’二字最好。”
司马陵尚未表态,武平却嘟起了嘴:“这个字不好,庵有姑子庙之意,他怎么能用这么素净的字!”
先皇大笑起来:“那不妨这样,你不是嫌他素净吗,朕将你许配给他添点富贵如何?”
“父皇净会拿儿臣开玩笑!”
“朕的话怎么是开玩笑呢?”先皇看向大才子,“你觉得朕的武平公主如何?可配得上你?”
两人这会儿眉目传情,一个个都红着脸,司马陵谢恩:“草民不敢!”
承德五年,当这对璧人还沉浸在喜得良人的喜悦中时,武周三年的和平被南境的铁骑踏破,据传闻说,敌国有一只可飞檐走壁的军队,一路从雁荡崖杀到了盐城富阳。
令众人不解的是,先皇先下旨派镇南王出征,随后将武平公主许配给镇南王世子秦朗的圣旨就传出来了。
那时武平还沉浸在幸福之中,随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姒娘慌慌张张地闯进寝宫,甚至来不及行礼:“殿下!皇上下旨将您许配给秦朗世子了!”
武平梳妆的动作一怔,她歪着头,有点不信:“胡说什么呢你?”
姒娘伏在地上,声音悲戚:“殿下!”
武平放下梳子,默念着“怎么可能”,一边已颤抖着向金銮殿跑去。她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但莫名内心发慌,只想着自己去确认,吓得姒娘急忙招呼着准备轿辇。
先皇似是有些乏了,躺坐在龙椅上,半晌没有看武平一眼,任由她哭诉,听到“儿臣与庵止情深义重,父皇明明已将我许配给他!如今出尔反尔,不怕……”一句时眉头一皱,忍不住将桌上一堆文书全砸下去。
在众多前线告急的文书中,有一份特别显眼,武平拿出,“臣子秦朗,素仰慕武平公主,臣此行,愿以身报国,惟愿陛下圆臣子良缘!”
她瘫坐在地上,什么宠爱,在家国大义上到底不值一提。
宫闱秘事素来与百姓无关,他们只知道年轻貌美的公主与丰神俊朗的世子喜结连理;而那位年轻的才子淡泊名利,携一佳人隐居,发誓此生再不出入殿堂。
据传,这个佳人名为姒娘。
据传,这个佳人是个哑女。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南境战况胶着,武平公主主动请缨。大军出征的晚上,下着小雨,才子隐居的小镇出现一位举止不凡的女子,这女子穿着贫苦人家的衣裳,头发已被雨水打湿,她跌跌撞撞到才子的酒舍门口,扑通一声跪下后才敲门。
“公主殿下?!”
“姒娘,让我见一见庵止。”
“殿下快进来!”
酒舍内的油灯发着昏黄的光,映得武平的脸色越发苍白。她又跪下:“已经快四个月了,瞒不住了!我不想要让秦朗知道这个孩子,但是这毕竟是我的骨肉。庵止,我求求你,帮帮我。”
司马陵听完后,却问了一句:“前线如何?”
“此前我已认真分析了战况,按我的计划,可止住敌军继续北入的步伐。”显然武平想到庵止会问这些,如实答道,“只是速度会慢些,我的预想是五个月。”
“行,安心住下吧。”
六个月后,两国大军决战于二里驿,武平公主亲临战场,身先士卒,以一己之力斩敌军大将。箭矢如雨,士气如虹,武周大军成功反扑,大获全胜。只是武平公主下腹受创,命垂一线,传回皇城的消息是:公主此生再不能生育。
军医诊断时,没人看见公主笑着流泪的表情。就像没有人看见,小镇的酒舍门口,大才子抱着包的严严实实的孩子向南方远眺时悲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