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爷爷的老屋是用第三批土坯才盖起来的,前两批土坯都是爷爷刚砸好,天就下雨,于是土坯就又成了一堆土。
那年,爸才六岁,那些苇脖子都是爷爷用村外池塘里的芦苇一根一根搭成的,唯一花钱的两根大梁,那是爷爷做了两年多的席子攒下的。
那年,爸上了学,于是墙上多了一张又一张的奖状,爷爷的油灯也便越拨越亮。
初中毕业那年,意外地,爸没考上,开始爸给队里担粪挣劳动日,后来爸被村里要去当会计,再后来公社书记下乡的时侯,看中了爸的才干,于是爸又成了公社的团书记。
老屋原本洁净的白灰墙一天天黑了下了,屋子里唯一的摆设是屋中央靠墙的一张三条腿的老柜,那是爷爷黑夜点灯的地方。
后来爸娶了妈,便觉出屋子紧张,这年在老屋东面傍了一间,里面垒了坑,垒了灶,便成了卧室兼做厨房,于是老屋的摆设又多了两个黑底红花的木箱和两个顶箱的柜子,那是妈妈的嫁妆。
那张老柜成了妈妈黑夜记工的地方,妈是队里的生产能手,奖状又开始使老屋生动起来。第二年便有了我,我两岁那年有了弟弟,弟弟三岁那年有了妹妹,妹妹三岁那年,爸调至邻公社当了主任。爸爸请村里人夯了地基,砸了土坯,老屋的西面又竖了三间,与老屋不同的是窗子比老屋大了好多。里面唯一现代化的家具是一张包床和一张新式酒柜。
土地承包了,家里点起了电灯,老屋开始亮起来,那年妈起早贪黑四十天锄完了刚分下来的七母口粮田。
我们姐弟三人都上了县城的中学,爸给孤寂的爷爷奶奶买回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这算是老屋最奢侈的家当,爷爷整天乐呵呵的,奶奶忙家务,妈是家里唯一的种田劳力,一到星期四五,还得为我们准备好下个星期的干粮。
我高考的那年夏天,爸说老屋太旧了,拆了重盖吧。爷爷慌了,一点积蓄也没有,怎么能盖房呢?在爷爷的担忧中,老屋被拆成了一片废墟。爷爷奶奶被安置在邻居家里,我们一家挤在临时搭起的大帐篷里。
刮砖的那些日子,爷爷老说头晕,便自己去剃头了,等爸着急地去找爷爷时,爷爷已晕倒在他走了多年的老路上。
爷爷患脑血栓躺在病床上,神智不清时还依然念着他的老屋。
新房准备盖顶的时候,爷爷咽了气。
那年,我考取了华北工专。
那年,爸成了乡里的党委书记。
那年的爷爷和他的老屋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