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系漫忆

2024-07-26  本文已影响0人  为你喝彩12345

贵州大学哲学系是我的母校,迄今成立五十周年了。半个世纪的时光倏忽而过,想起来真是感慨万千。

现在的庆典办得都比较简朴,疫情期间的集体活动,主办方更是慎之又慎。谁审批,谁举办,谁负责。机关的底线思维、红线意识、高压线警觉,这些年来那是杠杠的。

据我所知,系庆活动同学们都没有得到邀请,大家是在微信等自媒体上知晓相关讯息。虽然班上没有一个人亲临现场,但是我们也在为系庆激动着,通过各种方式祝愿她青春永驻。今天风华正茂,明天永续辉煌!

哲学系设立于上世纪70年代初期,坐落在贵大老校园中一幢三层的楼房里。那房子是苏式的,在我们进校时就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以前的建筑质量真是好,就像上海外滩的那些老房子,历经百年风采依然。半个世纪过去,我们系至今还在那儿,岿然不动,神采奕奕。这大约也是哲学的属性使然。

哲学是最古老的学科,没有之一。人类有了思想,便有了哲学。哲学就是思想的体系化,宽泛点说,人人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哲学。区别只在于,有的精致点,有的粗糙点,就看你包装得咋样。换句话说,你不一定观世界,但是你一定有世界观。

其它的学科,数理化、天地生等等,都是哲学派生出来的,至少是受某种哲学的支配而诞生的。所以,哲学要住在最古老、最厚重、最端庄的房子里,睥睨一切,雄视天下。

半个世纪以来,校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新的主校区和老校区已经完全不搭界,老的校区也经历了多次改造。哲学楼仅是做了必要的修葺,原有的风格和气质基本没变,还是那样的聪慧,那样的睿智,那样的气定神闲,那样的韬光养晦。静静地看着风云变幻的世界,以不变应万变。

当年我以第一志愿进入哲学系,这有点值得小小的骄傲啊。大概除我之外,别的同学都是调剂过来的。一般都不是第一志愿,甚至大多数根本就没有填报这个志愿,属于在其它地方挑拣剩下后强拉硬拽来的。十多岁的娃娃也不大拎得清哲学是怎么回事,只是既来之则安之,硬着头皮上呗。

其实当时全国院校的哲学系,准确点说都应该叫做马克思主义哲学系。哲学是一门流派纷纭支系繁多的学问,古今中外的哲学学说究竟有多少,也许没有人说得清楚。其它的哲学,比如西方哲学中的主要学说,我们也学。不过是跑马观花,属于介绍性质的。

我们较为系统学习的主课,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作为学科任务研读的原著,也都是所谓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

从《共产党宣言》开始——“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的警察,都联合起来了。......”

“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破空而来,一言九鼎,一句话把人类社会的历史定于一尊。

讲真的,不管你认不认同马克思主义,他的经典著作倒是很值得一读。炼字的准确、语言的优美、逻辑的严谨,其它的作品还真是无法比拟。你可以不以为然,但你不能无动于衷。思想的闪电一旦射入这片人民园地,某国人就会解放成为人。裹挟着强大思想魅力的语言,有无与伦比的穿透力。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些著作的编译者是当之无愧的语言学家。

其余的原著也选学过不少,如《【资本论】选读》、《德意志意识形态》、《论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自然辩证法》、《哲学笔记》、《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无产阶级和叛徒考茨基》、《矛盾论》、《实践论》,等等。以后在工作中每逢政治学习,我随口一列举,总会震慑一大片。

大学的精髓在于大师。哲学系很有些名师,不好讲全国哲学界,至少在贵州来说,那是鼎鼎有名的。作为一代名师,他们有着多方面的学术成就。不过在许多人看来,与学术相较,他们的政治正确是第一位的。这样的论断,已为中国的多次政治运动所检验。

在过往风云变幻的时代中,不管上面正确与否,他们总是能站在正确的一面。上面正确,他们正确;上面不正确,他们还是正确;即使暂时被认为是不正确,后来还是被证明正确了。这是其它系的其它学者,一辈子难以企及的。

哲学系出领导,许多老先生长期在校、系担任要职,主要是一贯的政治正确使然。学术基础上的领导,领导加持下的学术。学术和领导,相互成就、相得益彰,两者的权威均不容置疑。只有在哲学的圈子中,才能演绎这样的精彩。哲学使人聪慧,也即是哲学使人正确,绝非浪得虚名。

哲学系的老师,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少。这里仅举一例作为代表,上中共党史课的郭教授。她是一位女教师,人送诨号“马列主义老太婆”。这是一个褒义的赞誉,“老太婆”不仅是熟稔马列主义词句,而且很有真才实学。

郭老师对党史那可不是一般的熟悉,大小事件、人物脉络、珍闻轶事,课上课下均可信手拈来,讲得绘声绘色、娓娓动听。听她讲课,有身临其境的感觉,非常有画面感。如同事件的亲历者一般,领着你游走在历史场景之中。说者如泣如诉,闻者如痴如醉。

有一次,郭老师带领我们到白公馆、渣滓洞,开展学习实践活动。在歌乐山革命烈士纪念馆,她为我们讲述重庆地下党的革命斗争事迹,纪念馆的解说员也在边上旁听。在“11·27事件”中幸存下来的革命前辈,碰巧有一位姓郭的,也是女同志。解说员听见我们称呼她郭老师,又听她讲地下党当年的战斗情形像亲身经历的一样,历历在目,栩栩如生。遂以为她就是那位从敌人的牢房中冲出来的革命前辈,连忙去给馆长报告,馆长也急匆匆赶来,才知道是闹了个大误会。从这个真实的“乌龙事件”中,我们可以想象得到,郭老师的教学是多么的传神。

我们当年住在白楼三楼,整天多是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运动。三点距离不远,校园活动范围并不算很大。周末去花溪逛逛,那就是另一片广阔天地了。平时作息大致是,上午上课,下午课不多,晚上各种文娱活动,熄灯后就是“卧谈会”。

晚上熄灯有点早,年轻人精力旺盛,一般都要点着蜡烛干点别的事。有下棋打牌的,有看《彩霞满天》的,更多是摆龙门阵侃大山的。能侃,什么事都能扯出个一二三来,是学哲学第一位的素质。学校每逢辩论赛,我们系的成绩都不会差,不是进入前三名的问题,而是基本都拿第一。卧谈会锻炼出了不少的人才,比较牛的大咖晚上总有一堆粉丝围着。今天很多“叱咤风云的”,不乏当年跑腿买蜡烛的角色。可见,人事无常,世事沧桑。

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虽然谈不上三教九流,但少数偏才奇才也是有的。更有甚者,个别同学进校前曾参加过工作,具有相当的社会经验,沾染江湖习气,举止不凡,行事老道,与我们这些从校门到校门的同学迥然有别。今天回想起来,有不少事还令人津津乐道,兹举一二例,以飨诸位。

我们姑且称之为甲吧。有一天,甲手头紧张,眼看着就无米下锅,遂来找乙同学借钱。这乙同学是有些钱,被我们称为富翁,但也甚为小气。不是说越有钱的人越抠么,估计比葛朗台好不了多少。要从他那儿搞点钱出来,无异于也是与虎谋皮,不是那么容易的。

甲来到我们寝室,散了一圈烟,对乙嘘寒问暖打着哈哈。其实这时乙已经开始紧张,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接下来不一定有好事情。

看看时机成熟,甲开口道:“乙同学!今天特意来跟你说个事,就是上次借了你的三十元钱,我是记着的。现在我的财政状况也在逐步好转,有几笔钱马上就到。你不用担心,钱是一定要还的。”乙同学听罢,赶忙接口说:“记得就好,谢谢,谢谢!”

甲不紧不慢又道:“今天我不是一定又要跟你借钱,是考虑到这钱数目不大,时间长点容易遗忘。你看这样行不,再借五十,总足八十?数字又大又吉利,这样就不会搞忘记了,过几天一定还上。借与不借,你看着办啦。”

现在网络流行套路贷,这是典型的套路借。好像这乙同学也毒,未及听完,匆忙摆手说:“算了,那三十元我宁愿不要了。”说完赶紧跑路,及时止损要紧。

还有一件事更加有趣,也是这个甲领的头。事情是这样的:中国哲学史是我们专业比较难啃的学科,还有一门是高等数学。基本上过了这两科,要想顺利修完专业课,问题就不大了。

中国哲学史难就难在,很多篇目语义模糊,文字上佶屈聱牙,内容上模棱两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句话可以有几十种解释。先生教不清楚,学生听不明白,很多时候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主讲中哲史的老先生姓田,人送的外号就不提了。田老师“性情古怪、心狠手辣”,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每年牺牲在其手上的同学不少。我们考试后,估摸着要过关怕是有点难,就去找甲商量对策。当年为了躲避悲催的补考,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种悲情戏都轮番上演过。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向甲承诺,如有办法躲过此劫,以一个小炒相赠。甲听后略一沉思,抬手一挥说:“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于是领着我们寝室大概五六个同学,直扑老田的宿舍而去。

田教授家在城里,一个人住校,这时正在屋外炒鸡蛋饭。到得门前,甲同学趋前一步问候道:“田老师,炒饭吃?教授真是学术上高标准、生活上低要求的典范,我们要向教授学习。今天来是要报告一件事。”边说边接过老田手上的勺子,自如地炒起来。

田老师顿时神清气爽眉开眼笑的问:“小甲,什么事嘛,你说。”甲不慌不忙的说道:“我们几个同学商量了下,这几年学习下来,感觉那个西方哲学不晓得是些啥名堂,那叫啥子哲学嘛?我们打算,这个毕业论文一定要选中哲史的课题。中国哲学那才是博大精深,可以探讨值得研究的东西很多。我们这几个还专门成立了个兴趣小组,就是来请教授指导的。”

老田一听,那简直是兴趣盎然两眼放光,连声道:“小甲,你说、你说,你接着说。”甲泯了泯嘴唇说:“就拿那个魏晋玄学来说,乍一看仿佛有些不着边际;其实深入下去仔细琢磨,那才真是人生大智慧。又比如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表面上知是知、行是行,要么知难行易、要么知易行难,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骨子里,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知行本来就是天生的对立统一。那个西方哲学,一是一、二是二的,乏味得很嘛。从柏拉图到那个啥黑耳朵,没得一个像样的哲学家。”

这时有人在旁边提示说:“黑格尔。”甲比郭德纲还厉害,接着道:“管它黑木耳、白木耳,反正那个西方哲学我是打死都不学了。”

老田听到这儿,那眼眶里满是泪花,饱含深情地带着颤音说:“小甲,把你们几个的名单拿来,我亲自辅导你们,有啥问题尽管来找我。”递上名单后,我们随甲同学鱼贯而出,哄笑着跑回寝室了。考试成绩下来,最差的一个也是62分。众皆高呼,过关了,及格万岁!

哲学系的人物和故事,一时半会是说不完的。就是一个班也有不少栋梁之才和逸闻趣事,更遑论半个世纪以来的系友群体。如果勉强写来,难免会挂一漏万,贻笑大方。

在贵州教育发展史上,哲学系无疑绘就了浓墨重彩的一页,堪称人才辈出,可谓群星璀璨。大致说来,专家学者不算多,企业家也稀缺,大把大把的是走上了从政之路。在县、市、省级的岗位上,带长字号的,触手可及,比比皆是,这大约就是长期的政治正确历练出来的结果。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转瞬之间,哲学系已届天命之年。回首半个世纪,感叹一路走来,筚路蓝缕,波澜壮阔,给我们留下了许许多多值得回味的往事。

总结起来,这四年的哲学时光,是我们人生中非常独特而关键的一段历程。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的人生所能达到的高度,几乎就决定于这四年的读书生涯,它构成了我们一生活动的绝大部分底层逻辑。

哲学不是一门很实用的学问,有同学说靠它无以谋生。的确,哲学不是一门实际的技能,而是观念性的东西。哲学是一门精致的学问,一切精致的东西都很摄人眼球、引人入胜。效用也不一定都是即时功利性的,所以古人说“无用之用、是为大用”,所以今人说“思想有多远、你才能够走多远”。

人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除了吃喝拉撒睡,总是要过点精神生活的。哲学或许给不了你面包,但它一定能给你面包的梦想。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这就是一种哲学。

哲学就是帮助你想开,离开哲学你就会往往想不开。想不开就很痛苦,这无关乎肚子的饥饱。这个世界上,有人活得别扭,有人活得洒脱;有人活得沉重,有人活得轻松;有人寻死觅活,有人悠哉游哉;区别就在于学没学哲学。

哪怕学的是一种坏的哲学,你也可以获得某种解脱,从而到达证悟的境界,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与这个世界的和解。所以,不管你爱不爱好、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奉劝你学点哲学,有好处。

记住,迄今为止最渺小的一个哲人的名言: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阳光、空气、水和笑容,我们还需要什么呢?

哲学!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