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纤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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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
那几年,船一直不时闲哩跑,公社里没少挣钱。一高兴,斗给干部划分宅基地。给俺大也分了两块,那两块地分都呆槐店镇上。俺大可傻,他不要,还说:“要它能啥?没钱盖?”
队里哩会计听说俺大没钱,斗对俺大说:
“你没钱不碍事,队里给你出钱盖。” 俺大不要,不想落人节哩话罢子。
俺大开会回来,跟俺妈说:“公社里几我了两片宅基地,我没要。”
“那你咋不要哩?” 俺妈直怪,想着往后孩子大了管住。
“你要有钱盖麦?” 俺大反问了一句。
俺妈一听不吭劲了,这盖房子能是一件小事?这吃里都裏不住,上哪能钱?
时间过哩可快,一眨眼我都四岁了。俺大舍不哩叫我送回老家,斗一直跟着船。
走着船,都是叫我背着葫芦栓在船前头。等俺大回来了,才不拴我。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哩事,那是一个夏天。那天俺大回来,布着我斗亲。给我解开布带子,一只手布着背个葫芦哩我,手上还拿个才买哩收音机,另一只手拿着篙往廒里走,快走到廒里哩时候,我背上哩葫芦扛在了廒顶子上,叫俺爷俩都闯掉了河里。
走着船,河水可溜,它张开大嘴想把俺爷俩吃掉。俺大叫收音机板了,叫蒿也板了,斗光布着我不丢手,用一只手使劲划,等到俺爷俩上来哩时候,已到后船上了。
俺妈呆上沿正拉纤哩,还不知道。末了知道了,后怕哩不得行:“恁大还不咋会水,恁爷俩撑一点……。” 俺妈不敢往下说,想都能想到哩惨状。
人呆河边走,掉河里是常有哩事。队里哩张志良不斗掉河里淹死了。
张志良才四十状岁,他有五个孩子,最大哩才有十二岁,家里还有一个娘,更是家里哩顶梁柱。那天正走着船,水流湍急。他上前头船上去,一趠没趠到船上,踩了空掉进了河里,身子贴船底下冲过去。船上哩人看见了,斗赶紧冲着上沿吆喝:“白走哩,白走哩,张志良掉河里。” 吆喝完斗赶紧下锚,叫船站住。拉纤哩人听说了,抺下缆绳,蹬蹬叫哩往后跑,男劳力衣裳都顾不上脱,斗往河里涳,去捞他。
他女人站在船头扯着喉咙吆喝:“志良,志良。” 回应她哩只有哗哗哩流淌声,他会水也没能救回自已哩命。
等叫他捞上来,他斗死罢了。身子被船底上哩蛤蜊拉哩青一块,紫一块哩。他女人直哭死过去,他这一走不当紧,撇下几个孩子,咋过?
船上哩人都心里可不是味,一个好好哩人,还会水,谁能会想到他说死斗死了。哎,天灾人祸无处躲,常走河边常湿鞋。
没办法,还得走船,叫他女人捞到一边。几个男劳力叫他抬到河半坡里,扒了一个窑窝,埋了。谁有啥法哩,离家阵远?
斗连俺奶奶死,俺姥爷死,俺妈斗没法回去,人都走了,谁拉纤?成年年拉纤,只将好裹住肚子,没有余钱,穿哩可破,我九岁之前没穿过新衣裳,都是拾俺姐跟俺哥哩。俺姐穿烂了,再补补叫我穿;俺哥不穿哩,给我改改。
那年,船走到阜阳。俺小姑也上船了,俺姐跟俺哥他几个也都来了。除了俺大出差了,不呆船上。俺小姑说俺姊妹几个呆到一坨也怪难,正好上集上捏个影。我正呆河边罕玩沙子里,非叫我去。那是我第一次照相,气哩嘴噘着,嘟噜着小脸。
哪回装货、卸货是我最喜欢哩时候,不走船了,不用被栓到船头了,管下去上上沿玩了。青蛙、劣头包子是我哩朋友,我一手抓一个往水里扔着玩,我不知道啥叫害怕。用沙子垒院子,用泥巴摔哇唔,能玩一上午也不显烦。
有时候俺大买哩鲜鱼,俺妈搁敖子上一炕,上面只撒一点盐,那是天下最好吃哩美味。
那时候没有玩具,我哭了。俺妈为了哄我,掐了个黄葱叶,用嘴一吹,两只手捏住两头,两手拧葱叶,叫气都挤到当中,再用俩手猛一挤,“啪”响了一下,破了。听到响声,我斗不哭了,自已玩起了葱叶。
赶着攒哩烂绳头多了,俺妈斗给我换糖吃。那是一种用红芋熬制哩糖稀,用个麦莛子,叫糖稀缠在一头,缠里有大拇手指头恁大,样子跟现在哩棒棒糖一样,只不过糖稀是软哩。
冬天,我给几个小孩呆一坨,我穿上大人哩衣裳,甩着袖子学唱豫剧,学丫环走小碎步。叫我最开心哩斗是,有时候船队哩会放电影,我都会去看。那时感觉到可稀奇,往那立一块白布,照上一束光,斗能出来人,还会说话。乖乖,还怪能。
时光就这样偷偷的溜走了,在童年的无畏里,在父母的皱纹里,在永不停歇的长河里。
一九八一年,我长到九岁,到了该上学哩年龄,俺大俺妈回到了镇上,结束了在船上哩生活。花了七百块钱在河沿北买了几间西屋,住了下来。
那时的半截头(船名)
承载着全家人的梦
从春走到冬
纤绳晃悠悠
家在船上,船在水中
船有时停泊在了码头
黑夜里,母亲搂着我轻轻地唱着歌谣
我看见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像小船
我在船上,月亮在天上
白日里,走着船
父母亲弯着腰在拉纤
拉出几辈人的口粮
拉出生活的酸甜苦辣
拉出生命的春夏秋冬
走啊走
不知不觉白了头
媳妇熬成了婆
一把老骨头
拖儿带女去奋斗
不回头
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