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印象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神与牛鬼蛇一起被打击后,销声匿迹了于江湖。近年来,神重出了江湖。
按说,文坛这片江湖比较纯净。因为常住这里的都是些从事文字工作者,他们在马列主义哲学和礼义廉耻等滋养下,不仅理性,还有着结实的风骨,不肯轻易去屈膝膜拜神。神耐不住没有香火的日子,自然逃之。无神的清静之地,心甚向往之。
涉入网络文坛这片江湖却猛然发现,这里的江湖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比太平洋还宽广,住着比其它地方江湖都更多的神。而且他们还都不是一般的神,是大神。
大神们之所以“大”,首先是他们信众多。他们有着几万甚至数十万的信众(哦,我俗了,大神们的信众应该叫粉丝或者读者吧),人气远远大于一般寺庙宫观里的神们。其次是他们的影响力大,一呼百应,网络传播的迅速与辽远,影响力令一般寺庙宫观里的神们望尘莫及。
每年的大年初一,信众总是在天还没亮时就爬起来,这么早起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是为了和其他人争烧头炷香。因为,凡人们听说神在大年初一的这一天,真身亲临寺庙宫观里现场办公。
虔诚不虔诚,除了香烛的丰俭、所许的愿的大小外,前往寺院宫观时间的迟早也是一条重要的衡量标准。争个早到是比较容易做到的,为了心想事成,所以大家就争先恐后地前往寺院宫观,跪在神的面前烧香许愿。
网络文坛上的粉丝、读者们对待大神们,形式不同,目的相近。粉丝、读者们不敢怠慢地关注着大神们的一举一动,所以大神们一有大作更新,便使出洪荒之力,以达第一时间阅读讨好。他们甚至还没分清内容的好坏,就毫不吝啬地点赞、冠以溢美之词褒奖、打赏。竭力地表忠心,是希望能得到大神们的关注。
面对这么多粉丝、读者的虔诚动作,大神们一般是君临天下般的傲慢,他们高高在上,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一副坐怀不乱、神圣庄严、冥思苦想、“忧国忧民”、畏人头遮望眼之态。
但大神们也知道,如若对所有的粉丝、读者一律都不放下架子,也不行,不仅会给人以EQ太低的口实,且不利于美名的传扬。于是,他们偶尔给个别粉丝、读者无厘头地搭讪一两句。
个别女大神,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也会忘了矜持,躬身做个万福,道一声“谢谢赏银”。这些举动,足以感动得粉丝、读者们泪流满面,兴奋得三天三夜不要吃饭睡觉。他们把精力都花在弹冠相庆、奔走相告上。
大神们之所以“神”,首先是他们的履历神。他们有的5岁就有一张A4纸都写不完的光辉历程,有的是李杜的后人,有的毕业于哈佛、剑桥,有的家道中落,逆袭成功……其次是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他们把邻居家的孩子拿来抱一抱,便可以成为育儿专家;陪发小闺蜜看两次医生,便可以成为医学专家;做了几天微商,便成为成功企业家;买过几千块钱的股票,便可以成为国际金融专家;看一篇新闻,便可以成为战略专家……
大神们张口闭口:“我5岁就……”“我在剑桥、哈佛读书的时候……”“某某某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们说起这些的时候,又不说得明白彻底,含含糊糊,闪烁其词。举例子的时候抑扬顿挫,言之凿凿,振振有词:“苏东坡出生书香门第,你看他爸苏洵;晏几道就得到了他父亲晏殊的真传,你看他的文采,无脱其老子的左右;你看,后来我们家受到迫害,家破人亡,穷得我上不起学,我边打工边自学,还是赶上来,取得了今天签约、出书这样的成就,将来我还要拿鲁奖、茅奖、诺奖……虽然龙生龙,凤生凤,但也不是所有的老鼠孩子只会打洞。比如沈从文、莫言,他们就是例外,所以后天的勤奋也是很重要的啦。我以为,只要按我的方法去做,野百合也是会有春天的,其要诀就是……”
听得那些涉世之初的粉丝、读者们如痴如醉,点头如捣大蒜。大神们凭此招就增添了不少神秘感,博得许多印象分,吸得不少粉,塑得金身又高又大,闪闪发光。
但大神们一般是不会主动去关注粉丝、读者的,即使关注了,也是策略性的战术和手段。关注时,会皇恩浩荡地说:“你是我第一个主动关注的人哦。”这足以让人受宠若惊,肝脑涂地。关注并不等于关心,只是僵在那里,活动起来之日,往往是取消关注之时。
神通广大的大神们见风使舵,追逐热点,足不踏野旷,便知万物之性,他们笔走龙蛇,纵情书写:南方的大小山头上结满了红彤彤的苹果;杧果在北方的街头飘香;哈尔滨的内河里一年四季游动着罗非鱼这个清道夫;破败的农家小院里长满了名贵的君子兰……
若是有粉丝、读者质疑,大神要么恢复神性——像神像一样充耳不闻,闭口不答。要么大加呵斥,要么巧舌如簧,要么拉黑踢出。
若是大神对大神质疑,被质疑的大神们要么迅速撤文,把证据毁灭于无形;要么痛哭流涕,大打悲情牌:文人相轻,亲者痛仇者快的窝里斗何时了啊!
流氓泼妇的武功招式收放自如,难怪乎,能笑傲江湖。
至于能在江湖上笑傲多久?大神们其实心中无数,只能是赖一时是一时,一刻是一刻吧,因为这就由不得他们的任性了,得由大众的来决定。文学不同于性爱日记那般隐秘,它的一大存在价值和魅力是需要公开来实现的,公诸于世的同时,因大众的广泛参与,也就赋予了文学公平、公正属性。
所以,一些网络文坛的大神们创造的无病呻吟的文学“大作”的价值,不会因为他爸是总统、大文豪而被加分,也不会因他毕业于哈佛、剑桥大学而被高看一眼,也不会因他命运多舛而被网开一面。真正伟大的文学,不会因大神卑微的出生而被埋没腐朽。真正伟大的文学与权势无关,与金钱无关,与学历无关,与血统无关,与偏见无关,与圈子无关。所以,陶渊明、白居易、辛弃疾、岳飞、曹雪芹等人的作品,不会因为他们没有上过名牌大学而从教科书上撤下来。
靠泡沫堆积和哗众取宠而成的大神们,他们的亲友团、朋友圈以及蒙在鼓里几万名粉丝、读者,在几十亿的芸芸大众面前,犹如海洋里的一滴水,微不足道。大浪淘沙始见金,大神们的繁华,终究是昙花一现;大神们的傲慢,终究是孤芳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