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是变成一座孤独的城

孤城

昨夜里我醒了五次，均是被奶奶的吵闹声惊醒的，奶奶在另一个屋里不住地喊着妈妈的名字，有点声嘶力竭并带着点哭腔。妈妈也起床五次，可每次过去奶奶床头看她，她却又沉沉睡去。

家人们有点无奈，随着奶奶的老去，昨晚的场景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她似乎越来越不想躺到床上去，只要躺上去就会挣扎着想要起来。晚上如此，白天也是这样，有时她宁愿坐在屋外的沙发上一整天，困了坐着盹一会儿，也不愿意上床休息一会儿。

我一开始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但直到我因为生病，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之后，才明白那是一种与整个世界的疏离感。人越老，越发惧怕这种疏离感，担心被世界遗忘。我想，奶奶一定是躺在床上的时候这种感觉最强烈。

奶奶今年八十八岁了，在十年前，她就已经不能独立行走。时光也在无时不刻地消解着她的记忆、听力、视力和表达的能力。直到现在，我站在她面前，她已经完全认不出我来，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她每天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四周。我有时候想，在她看来我是不是就是一团模糊的人影，说话就像遥远的回声。

衰老，真的会让人变成一座孤城，你出不来，别人进不去。

当我还小的时候，奶奶就经常给我讲述她在山西的故事。奶奶很小的时候就因为逃饥荒去了山西，直到十五岁才又回到了河南。

在她的描述中，山西是一方富饶的土地，水果鲜美，粮食充沛，她在那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童年回忆。奶奶讲得尽兴，我也经常听得很尽兴，好像那也是我童年的一部分。于是我对奶奶说，我要为你写本书，奶奶笑了。

小时候经常说这句话，看到有趣的人或者事总想着写本书。那时候压根不知道写书是怎么一回事，或许只是潜意识里认为只有写进书里的人或事才会变得永恒。

后来随着我不断地上学，初中去了镇里，高中去了县城，大学直接去了我以前压根没想过的遥远地方——东北，写书的事一直在我心底藏着，我也很想再像以前那样听一听奶奶的逃荒故事，但却常常因为某些"客观的忙碌"提不上日程。

时光最是无情，太匆匆，对于一个游子来说，时光更是残酷。

上大学后的第二年我没有回家，直到寒假才回去。回到家后我猛然间发现父母头上多了几根刺眼的白发，而奶奶更是自从这个时候起再也喊不出我的名字了，她也不再能够听懂我说的话。

时光就像一辆火车，你以为它既长又远，可它却总是呼啸而过。

衰老，让奶奶变成了一座孤独的城。而我现在只能在城外说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