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剑【中】

2018-11-26  本文已影响80人  常非常K


试剑

庄子拔剑在手,问:“姑娘的剑在何处?”

覃儿并不抬头,只轻微抖了下手里鱼竿,说:“用这个就可以。”

庄子不免迟疑,持剑斜斜地朝她背后缓缓刺过去。覃儿猛一回身,竹竿啪地打在庄子手腕上。庄子一惊,手中剑落在船板上。覃儿怒喝道:“叫你来比剑,不是叫你来戏弄本姑娘的!你要有真本事就赶快使出来,没有的话就把你扔到河底喂鱼!”

庄子只得重新拾起长剑,心中默念师父教给的口诀,狠狠直刺过去,却见覃儿手中那根竹竿朝自己咽喉直直点过来,连忙挥剑去格,竹竿早已绕开,转而直刺自己下体,庄子手忙脚乱又去遮挡,早被竹竿绊倒,从船舷掉下,直栽倒在水里。庄子不会游泳,在水里乱扑腾,呛了好几口水,慌乱中只听见船上一串风铃般的笑声。这时渔婆把桨板伸给庄子,庄子死死抓住桨板,水淋淋地爬上岸来,只听覃儿仍在那里嘻嘻直笑,说:“你在水里扑腾什么啊?你就是不会水那水也淹不死你!这水还没有齐胸深呢!”

渔婆也在旁边笑,把桨板又递给庄子,说:“公主说得不错,这个水真的很浅,不信的话就自己量一下——”庄子接了桨板,伸到水里量了一下,果真如她们所说,浅得很,自己刚才如果站起来,也不过是淹过肚子,就听覃儿又是一串笑:“嘻嘻,嘻嘻,他还真的去量了!天下第一剑客啊,嘻嘻,原来也是天下第一游泳好手啊,嘻嘻,这么浅的水也能游得活蹦乱跳……”

渔婆在一边说:“公主还是饶了这位公子吧,人家怎么说也是客人,不过话说回来,好久没见公主这么开心过了……”

庄子羞得无地自容,坐在船板上揪着自己湿透了的衣服,低着头一语不发。忽而碰到胸前藏的短剑,想:难道这种时候也要用它……不,不!

覃儿渐渐收住笑,说:“真是冒犯,小女子这边给大侠赔罪了——嘻嘻,……莲嫂,且带客人到船后取几件旧衣服换了。”

庄子跟随唤作莲嫂的渔婆走到船尾,换了一身衣服,虽说是旧衣,却比自己原先那身还要体面一些,兀自坐在那里看着河水发呆,不知不觉间发现覃儿已经做到自己身边。

覃儿说:“这身衣服原是邱炳章的,也就是我的哥哥害死的那个人,不料你穿上倒是蛮合身的。他在世时候常常坐着这条小船带我出来玩……这船上还有好多她的东西……那根鱼竿也是他的,乍看是根竹竿,其实里面是精钢所制,刚才打得你够疼吧?”

庄子刚才还不觉得怎么疼,此时倒觉得手腕疼得都动不了了。

覃儿说:“真抱歉,我虽然知道太子说的天下第一剑客是句玩笑,却也不曾想到你的剑术如此稀松,你根本就不能叫剑客嘛!我只不过跟邱炳章学过几招,就把你打得这么狼狈了……”

庄子惭愧说:“这么说来自己确实不算剑客,不过我确实学过剑,而且据我师兄弟们说,我师父是当世无双的剑客……”

覃儿问:“哦?果真?敢问令师大名?”

庄子说:“尊师号荣成子……”

覃儿吃惊说:“怎么可能?荣成子怎么可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庄子说:“实在惭愧,师父其实主要叫我念书,很少教我练剑……”

覃儿问:“哦?念些什么什么书呢?”

庄子说:“无非尚书,诗经,还有三坟五典之类……师父只教过我一招,并说这一招即可让我独步天下,就是刚才我刺你那一招,可是没想到……”

覃儿说:“呵呵,那一招也不错啊,就是太慢了一点,不知这一招可有名称?”

庄子说:“师父教我时,叫我用这招时默念一句口诀,就三个字:思无邪——”

覃儿啊了一声。庄子问:“怎么了?”覃儿沉默了良久,说:“邱炳章有一把宝剑,也叫思无邪,从来都是悬而不用,但后来却被黑卵把这把剑夺了去,从此邯郸城中再无宁日……”

庄子问:“黑卵?”

覃儿说:“就是太子的剑术老师,人都叫她鬼影婆婆,她刚来之时还很年轻,但自从夺去这把剑以后就飞快地老起来,死的时候不过四十几岁……”

庄子脑子里各种念头飞快地转着,一时找不到出口,突然问:“那把叫思无邪的剑她没有留给太子是吗?”

覃儿愣愣地盯着庄子,说:“当然。那把剑在她生前就被窃了,说起来她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呢。你怎么知道?难道——”

庄子从怀中掏出那把短剑,问:“可是这把吗?”

覃儿惊叫了一声,抓过来抽出一看,说:“正是正是,怎么在你手里?”

庄子正要讲这把剑的来历,不远处岸上忽然一阵喧哗。两人回到船头去看,只见一队人马正从杞国那边飞驰而来。

覃儿说:“狐不偕这么快就来了吗?莲嫂,快划船归岸!”

飞白

来到岸边,覃儿放下船上的竹帘,和庄子往外观望。来者约有三四十人,除了中间一个紫衣老者之外都顶盔贯甲,手持戈矛。覃儿对庄子低声说:“那个老头儿便是杞国的国君,十有八九也是为了狐不偕来的……”

只听太子朗声道:“杞公别来无恙啊?身子骨还好着吧?这次来可是为了祝贺我做了储君吗?”

杞公下马道:“不错,不错,恭贺,恭贺。不过,寡人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要事,贵公子可知王子丹与狐不偕现在避难鄙国吗?”

太子道:“原来王子丹是去贵国避难了?寡人倒是不知,寡人还以为丹是去贵国游玩了呢?”

杞公道:“狐不偕已将与贵公子之间的过节讲于寡人听了,寡人有意为二位说和,不知贵公子有意否?”

太子道:“哦?狐不偕威武盖世,寡人自愧不如,若承蒙杞公说和,那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杞公道:“狐不偕丧子,贵公子丧妾,此俱是无可奈何之事。若贵公子能放狐不偕的家眷出城,狐不偕愿消释前嫌,既往不咎,与公子为盟,拥戴公子为储君,并发誓永不回邯郸城,找公子的麻烦。”

太子道:“哦——怪不得杞公左一个贵公子,右一个贵公子,原来是在狐不偕拥戴我之前,我还不能自称寡人啊!哈!哈!有趣,有趣!”

杞公道:“不是这般说,武灵王在世之时已经指定贵公子继承文王之位,本是顺理成章之事。狐不偕本也不曾起反对公子之意,只是未料公子甫一即位就大动杀伐,射伤狐不偕门下宾客也就罢了,还要了三公子的性命……”

太子道:“杞公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好意思了。既然杞公乐于成人之美,我也不敢违逆,这匹宝马本是狐不偕的,先请杞公给狐不偕带回去,家眷随后就送上……”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在摸那匹飞白的脖子,此时忽然一揪马耳朵,又在马背上一拍,飞白忽的向前冲去,直奔杞公。周围人一片惊呼,飞白已经抬起双蹄,将杞公踏于蹄下!之后绝尘而去,片刻之间已经杳无踪影。

庄子看到这里忍不住腾地站起来,却被覃儿暗暗拉住,小声说:“先不要动!”

杞公带来的数十个甲士将太子几个人围在中间,为首一人道:“公子为何伤我主公性命?”

太子道:“哈!伤你主公性命?你没长猪眼是不是?没看见是狐不偕的马撒野将你主公踏倒的吗?要找,你去找你们的狐不偕去!我倒要叫你看看太子殿下是怎样伤人性命的——”

太子说此话时抢身向前,一把夺了为首甲士手中的戈,左右一挥,旁边两个甲士俱已倒地,面门一片血涌。太子又飞身上马,横戈在前,大喝道:“呔!赫赫——”

就听杞公苍老虚弱的声音道:“回……回去……不可与他争战……”

这时,庄子忽觉得自己的手被覃儿握了一下,这才觉得自己手里全是汗水,而且何止手里,全身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覃儿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你从来没杀过人,甚至从来没看过杀人,是吗?”

乐师

太子看到从小舟里出来的覃儿与庄子,向前拉了庄子的手,塞给他一块金子,道:“你做得不错,不错。这块金子你先拿去,以后如果卖力,酬劳还会更多。”又转身对覃儿道:“覃儿,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

覃儿冷冷说:“本来还开心,可惜你这一杀人,实在是扫兴。”

忽听远处又是一阵马蹄声,众人转头看时,见飞白绕了一个圈子又跑回来了,来到太子面前,打了几个响鼻。

太子摸着马脖子对覃儿道:“都是这个畜生惹的祸,我一刀宰了它如何?”

覃儿说:“算了吧,你还是省省心吧。”转头对庄子说:“这匹马你还骑吗?不骑的话我骑了!”没等庄子答话,她已飞身上马,打马向城门方向奔去。

太子对众乐师道:“各位今天辛苦了,回头到寒舍领赏去,失陪——”说着上了黑马,追赶覃儿而去。

众乐师面面相觑,低着头聚在一起小声议论了一番。其中一矮胖乐师对庄子拱拱手道:“这位兄弟可是庄子?”

庄子一愣,说:“正是,看仁兄好面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乐师道:“在下戏阳速,曾在荣成子先生那里与兄弟见过一面。”

庄子忙施礼说:“久违,久违。”

戏阳速道:“这位太子性格暴戾,喜怒无常,滥杀无辜,我等今日才知,不愿再为其奏乐了,也不愿再入邯郸城中去领赏了。”

庄子说:“各位志士不饮盗泉之水,高风亮节,佩服,佩服!”

戏阳速道:“只是各位弟兄辛苦一场,没拿到赏钱,身边又无盘缠,前程可忧啊。故而各位刚才商议了一下,向大侠有个分外之求——”

庄子说:“哦?敢问——”

戏阳速道:“大侠已经拿到赏金,可不可以将这份赏金给我众人,然后到城中去领了我等的赏金,自然,这个就归大侠所有了。”

庄子说:“这个……”

此时旁边一年轻乐师道:“如何?不肯吗?你别以为拿把剑就能吓唬住谁了,你那三脚猫的剑法我等在岸上早都欣赏过了。你在太子府上也不过就是个俳优之流!适才戏阳兄不过是跟你客气一番,换了我早把那块金子抢过来了!”

庄子说:“兄弟说这话未免太无礼,像各位才是俳优之流,在下剑法再差,也是一个剑客!”

年轻乐师哈哈笑道:“原来你是个剑客!我倒要领教一下!”说着拿手里的箫呼一下就冲庄子脑门上敲过来。庄子一缩身,抽剑去挡,那枝箫却在半空中画了个弧,在自己耳朵上打了一下,火烧火燎的疼。庄子大急,擎着剑狠狠朝年轻乐师胸口刺去,却被戏阳速兜地抱住,夺了剑下来,道:“莫生气,莫生气,我这兄弟就爱开玩笑,呵呵,呵呵。”

庄子看戏阳速时,见那块金子已到了他手中,只是剑也在人家手上,实在是没奈何,又想去抽胸前藏的短剑,却下不了这个狠心。

戏阳速和众乐师上了马,又在马上给庄子施了一礼,道:“多谢大侠赏钱,我等后会有期!”说完把剑扔到庄子面前的地上,催马向杞国方向奔去了。

庄子拾起剑,气得直跺脚,回头又见覃儿的几个丫环还留在在河边,正望着自己,更觉羞愧。却见一个绿衣丫环笑盈盈道:“公子要上车吗?公主临走前曾吩咐我等与公子坐公主的车回去。”

庄子只好与几个丫环上了车,赶车的正是刚才划船的渔婆莲嫂。车上有两排座,丫环们请他在前排坐了,然后在后排叽叽喳喳,你推我搡,都说:“你去前面!你去前面!”最后还是那个刚才发话请他上车的绿衣丫环说:“你们都不去我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坐到庄子旁边道:“公子承让了。后面坐不开,因此贱妾不得已和公子一起坐一坐。”后面一个丫环说:“他是剑客,你是贱妾,真是绝配嘛!”绿衣丫环回头说:“看我回去不打烂你这张嘴!”

后面几个丫环又议论说:“那个吹箫的乐师好风流倜傥!”“没想到天下闻名的戏阳速长相原来如此!”“可是他击筑确实极好啊!”“不过谁也没有关公子的剑法好!”此言一出,所有丫环都嗤嗤笑个不住。

庄子闻着车里的脂粉气和风中的马粪味儿,把长剑踩在脚下,短剑紧紧按在胸前,一语不发地望着前面的四个马屁股。

黄鸟

车进了城没多久,在一个菜园前面停下了。赶车的莲嫂说:“公子,下车了。”

庄子愣了愣,绿衣丫环在他耳边低语说:“你下了车,从那条小路穿过菜园,路头上有个瓜棚,公主在那里见你……”后面的几个丫环又笑开了:“看剑客和贱妾说悄悄话啦!”

庄子连忙下了车,上了绿衣丫环指的那条小路,两边是豆角青瓜茄子等等,长势都极好,茂密处把小路都遮住了,庄子要用剑分开才能通过。菜地里有个老婆婆在弯腰摘菜,好像是个聋子,庄子经过的时候也不看他一眼。

小路尽头果然有个瓜棚,进来一看,虽很小,却收拾得极为整洁,有一张小桌子,两个马扎。桌子上还摆着一个茶壶,几个茶杯,庄子摸了下茶壶,还是热的。因觉得渴,就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见墙边还放着几个香瓜,又剖开吃了,边吃边想:我怎么这么不客气,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呢?

吃得差不多饱了,还不见覃儿的身影出现,就出了瓜棚去看,正撞上刚才那位摘菜的老婆婆,老婆婆仍然不看他,就如对自己家人一般嘟囔说:“我刚摘了扁豆,咱煮扁豆吃。”

庄子盯着她看了看,发现她果然是瞎子,又叫了一声说:“姥姥……”她也没反应,看来显然也是聋子。

老婆婆摸索着进瓜棚收拾东西去了。庄子看着她,忽而想起昨晚在地道中所见的那个瞎子小童。想:不料自己这么快就又碰上一个瞎子……

这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正是覃儿来了。

覃儿问:“吃饭了吗?”

庄子说:“刚才吃了几个香瓜。”

覃儿说:“嘻嘻,那怎么吃得饱?”进了瓜棚,牵了老婆婆的手,用指头在她手心划了几下,老婆婆大声说:“明白了!明白了!两个人的饭,好!好!”摸摸索索到瓜棚后面煮饭去了。

覃儿在桌边的小马扎上坐下,说:“这是我奶妈窦姥姥,看到了吗?都是太子,太子把她弄瞎的,先把她打聋了,又把她弄瞎了!要不是我把她藏在这里,妈妈的命都难保了!”

庄子长大了嘴,说:“为什么?姥姥得罪他了吗?”

覃儿说:“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他从小就是这样。那年,我七岁,他九岁,他就把我的布娃娃全弄破了……后来,有一次看见我和奶妈在一起玩,上来在奶妈头上就是一拳,那年他才十三岁,父王把他关起来,他出来以后又去刺瞎了奶妈的双眼……他还偷看我洗澡……”

庄子说:“这个……这个我知道……”

覃儿说:“你知道?”

庄子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又加上一句:“那个地道里的小童也是瞎子。”

覃儿说:“这地道我知道。那个小童我也知道是谁,他的眼睛也是太子弄瞎的。他名字叫申他……不说了,受他迫害的人远不止这些人,我叫你来这里是想再看看你那把剑。”

庄子那把短剑递给她,她抽出来仔细看了一遍,说:“确实是它,你看,靠近剑柄的这地方刻着三个小字,你能认出来吗?”

庄子使劲看了看,才认出这三个米粒大小的字正是“思无邪”。

覃儿问:“先不说你是怎么得到这把剑的,先告诉我你用这把剑杀过人吗?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用这把剑杀人!也不要把它给别人让别人用它来杀人!赶快先告诉我你用这把剑杀过人吗?”

庄子说:“实话说,我不知道……”

覃儿说:“你不知道?!”

庄子又尽量简略的把他得到这把剑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问:“我见到那个婆婆是活着的黑卵吗?或者她只是个鬼呢?”

覃儿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哪怕当时我就在旁边我也不知道……因为……因为黑卵在这次死去之前其实已经死过好多次了……每次她又都回来了,这就是为何人们都叫她鬼影婆婆,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人是鬼……所以,所以请你千万不要用这把剑杀人,否则你也会变得像她一样!”

这时窦姥姥煮好饭端了进来,絮絮叨叨地说:“刚才这位公子站在这里我还以为是绿衣姑娘哪,怎么公子身上有股绿衣姑娘的味儿?绿衣姑娘真好啊,公主不来的时候就是她来看我……”

庄子问:“姥姥说的绿衣姑娘就是那位穿绿衣的丫环吗?”

覃儿说:“是,你怎么叫她丫环?我都叫她姐姐的……”

庄子听了这话甚是惭愧,只好低头扒饭。

覃儿又说:“在婆婆这里哪怕是吃白饭青菜,也强过在府里,山珍海味、琼浆玉液都难以下咽……刚才跟你说了那把剑不能用来杀人,但是用来打猎还是可以的,黑卵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说想用它来打猎玩,邱炳章不肯,她就百般撒泼耍赖……唉!”

庄子问:“不知道我可不可问一下,你说到这个邱炳章是什么人?”

覃儿还未及回答,听到瓜棚外啾啾鸟鸣,两人看时,见一黄鸟栖息在菜地边的篱笆上。覃儿说:“你不妨试一次,也算给妈妈菜里加点肉味。就这么拿着,默念思无邪……”

庄子把如意剑拿在手上,却听扑棱棱,那只黄鸟已飞向天空,就说:“这只鸟听见我们要算计它,连忙飞了。”

覃儿也嘻嘻笑着说:“看来人有坏主意一定要藏在心里,否则……”

刚说到这,却听啪地一声,那只黄鸟落在了瓜棚口,两人都大吃一惊。覃儿跑过去把它拾起来,见它胸口一线血迹,就抚摸它的头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庄子说:“这把剑根本没动啊!我也没默念思无邪啊!有这么厉害吗?”

覃儿点点头,说:“就是有这么厉害……”

庄子说:“它还有救吗?实在不行就把它埋了吧。”

“埋了?不是说给窦婆婆做菜吗?哈!哈!”

庄子和覃儿听闻此言都吓了一跳,抬头看时,见太子已经站在他们面前,神色古怪之极。

覃儿说:“你何时来的?”

太子道:“来了可不是一会儿了,哈!鸟是我打下来的,你再仔细看看,看见里面有根针了没有?嘿嘿!你还真信如意剑这套鬼话!黑卵生前早告诉我了,如意剑的传闻就是她造出来骗人的。武功练不好,用什么剑都是瞎扯!可是覃儿你也太可爱了,还告诉这个傻瓜说什么‘千万不要用这把剑杀人!否则你也会变得像她一样!’哈!为什么不让他用这把剑把我杀了呢?难道不是我把你亲爱的奶妈,这位窦婆婆弄得又聋又瞎的吗?哈!你就不想报仇吗?哈!”

覃儿说:“你是个疯子!”

太子道:“对,我是个疯子,因此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你从来不给我好脸色看,今天见了一个傻瓜,你倒是高兴地不得了,还把他弄到这里来幽会,嘿,嘿嘿!”他忽然在桌子旁边蹲下,凑在窦婆婆耳朵边大声说:“嘿!窦婆婆!窦婆婆!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听见了吗?我不信你听不到!别人你听不到,你该听到我吧?我十岁那年还吃过您的奶哪!哈!不过你的奶实在是太难看了!所以后来我不爱吃了,改吃别的年轻奶妈的了,哈!”

窦婆婆哆哆嗦嗦站起来,一脸的惊恐,“是太子吗?太子……”

太子点点头,一脸的怪笑道:“是啊,是悝儿……悝儿今天来看奶妈了,公主不让悝儿来看奶妈,把奶妈藏起来,但是悝儿很想奶妈,因此好不容易找了来这里,来,妈妈,让我抱抱……”说着伸双手将窦婆婆举了起来。

覃儿大叫:“你想干什么?”

太子反问道:“我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窦婆婆在空中腿直打哆嗦,说:“太子,是太子吗?”

覃儿转头对庄子大喊道:“出剑!出剑杀了他!”

庄子持剑在手,愣怔之间,就听太子喊道:“对,是太子!”猛一抖双手,窦婆婆的身体已经飞了出去。

覃儿朝庄子唾了一口:“你为何不出剑?”就跑了出去,抱着窦婆婆的尸体大哭起来。

太子把脸贴到庄子面前,龇牙咧嘴道:“对啊,你为何不出剑呢?害怕了是吗?哈!我刚才说这把剑不顶用是骗你的,哈!我真想不明白老太婆为何把这把剑送给你。我跟她怎么要都不给我,嘿嘿!可惜啊,可惜啊,她既然给了你我就没法抢你的了,不然……哈!也无所谓,至少到现在我还没遇上我想杀而杀不了的人!”

花生

回到客栈,躺到床上,庄子望着屋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太子为何不把自己杀了,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把他杀了,真的是因为害怕吗?害怕什么呢?

这时听见几下敲门声,接着门无鬼端茶进来,说:“公子不起来用晚餐吗?太子吩咐伺候公子用完晚餐,还要和公子去一品天香喝花酒呢。”

庄子皱皱眉,喝了一杯茶漱了口,就随门无鬼去大堂吃饭。今天大堂里人特别多,虽叫不上名来,庄子也认得其中很多是早上陪太子去河边的那些甲士,不过现在穿的都是便服。门无鬼在靠窗处挑了一张空椅子让庄子坐了,桌子对面还坐了一个老头在喝闷酒,下酒菜只有一碟子咸花生。他端起酒壶,用眼神问庄子喝不喝,庄子摇摇头。

门无鬼给庄子摆上菜,鸡鸭鱼肉的摆满了一桌子。庄子向老头做了个手势问他吃不吃,老头微笑着致谢,夹起一块鱼肉。又喝了一口酒,忽然开口道:“老汉我是王子丹家府上看门的,呵呵,现在不用我看门了。我姓蒙,叫蒙嘉,南有嘉鱼的嘉,因为不是他家的人,所以太子没把我关起来,呵呵,王子丹家的人,除了跑了的,都关起来了……男的关在十门绝户,女的关在一品天香,呵呵,小伙子刚来的还不知道这俩地方吧?都是好地方!都是石头墙,铁门,四周重兵把守,插翅也难逃的好地方!这俩地方说是俩地方,就是一个地方,一品天香在上面,十门绝户在下面……嘿,我也去过那里……”

庄子精神萎靡,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老伯也去过那里?”

蒙嘉笑道:“上面下面都去过……呵呵,上面有许多好姑娘哦,下面,哦,下面……”

老头说到这里好像是忘记了什么,端着酒杯看看四周,忽然低声说:“主人让我告诉大侠,请务必今晚动手,我们里应外合灭掉太子这个恶贼……”又高声道:“一品天香有位叫一萼红的姑娘,最是出名,国色天香啊!”又低声道:“以这位姑娘摔杯为号,即刻动手!”

庄子甚是不解,正要再问,忽见一名武士走到大堂正中,高声道:“列位!明日这场恶战,对我等事关重大,列位务必尽心尽力,一举斩获狐不偕这个老贼!上不负太子对我等之恩,下不负鬼影婆婆对我等多年之情。今晚可一醉方休,明日……”

底下有人接茬道:“明日愁来明日忧,今晚有酒今晚醉……”

站在正中的武士道:“呸!少多嘴!来,我敬列位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该武士又道:“列位尽兴……我给列位唱一曲助兴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武士遂唱道: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

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

众人又纷纷叫好。武士大笑道:“多谢捧场!多谢——”

这时庄子只见蒙嘉在那碟子花生上轻弹了一下,唱歌的武士突然噎住,眼睛和嘴都张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咳咳地叫,其余人见此都哈哈大笑,有一人向前扶住唱歌的武士,说:“喝醉了吧?”

唱歌的武士又啊了一声,竟吐出一口血来,扶他的武士吃了一惊,望望四周,说:“可是中了什么暗器?”又有几个武士纷纷向前查看他的伤势。庄子又见蒙嘉捏起那个碟子在空中一抖,碟子里的花生全都飞了出去,只听屋里的武士们哎呀乱叫成一团。有人喊道:“捉贼子!”蒙嘉砰地打开窗子,消失在夜色里。

天香

一片混乱中,门无鬼凑近庄子小声道:“公子吃好了吗?太子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庄子跟随门无鬼来到外面的小巷里,见门口停着一辆二轮车。太子探头出来,阴沉着脸道:“藟藟,叫他们不要嚷了!奸细我已经捉到了。”

说着拉庄子上了车,指着前面的一白一黑两匹马说:“看到了吗?这车不怎么样,这两匹马却是天下无双,不对,不能说天下无双,应该说……”说着拿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下,马走开了,脚底下同时传来“呜呜呜”的叫声,庄子这才发现太子脚底下还踩着一个绑着的人。朦胧中认出正是刚才和自己对桌吃饭的蒙嘉,嘴里被塞进了一块破布,说不出话来。

太子踩了他一下,道:“大伯,可是皮痒痒了,想挨几下鞭子吗?不要着急,咱们这就去一品天香,等到了那里我好好款待大伯几下。”又转过头来对庄子道:“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对,马,呵呵。这两匹马本来都是黑卵买的,白的叫飞白,黑的叫废墨,是买了来给小妹和我骑的,后来母亲误杀了王子丹三位高手,就把飞白送给狐不偕,一则赔罪,二则讲和。然而狐不偕虽表面示弱,背地里却总想暗算我等,故此飞白也不甚乐意让他骑,是吗飞白?飞白虽归了狐不偕,还是更听我的话,是吗飞白?不成想狐不偕居然把这匹马送给你让你刺杀我,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是吗蒙嘉?”

蒙嘉在下面又呜呜了几声。

庄子听太子讲这番话,口气极为温和,全不似从前,大为诧异。

太子接着道:“我这个弟弟丹,生性懦弱无谋,不啻狐不偕手中的傀儡,他为帮助丹夺储君之位,不单处心积虑加害于我,还处处安插奸细,这个看门的老头儿,我本想慈悲为怀放过他,谁承想他却偷偷跑出城去给狐不偕通风报信,哼——”他低头拍了拍蒙嘉的脑袋,“老头儿,你说,我是不是对你挺好,每次去丹家造访,都给你赏银是不是?怎么你就这么不知足呢?——这也罢了,狐不偕居然离间我和小妹!那个窦婆婆就是被他收买了……”

庄子说:“啊?”

太子道:“你真以为我是滥杀无辜的人吗?只是这样的事情,我若是说给小妹听,她不但不信,估计连听都不要听。我派人在窦婆婆的菜园监视好久了,每到晚上,狐不偕都派人去园里和窦婆婆勾结,我现在只后悔自己太鲁莽,一下就把她杀了,本来该好好盘问一下的……”

庄子说:“可是窦婆婆看起来……”

太子说:“兄弟你刚入行,不知道人心险恶。别以为窦婆婆又聋又瞎,就老实了,其实她心胸极为歹毒,甚至想毒死我师母!”

庄子说:“啊?”

太子说:“我表面上对师母不敬,甚至直呼其名,可是黑卵对我来说,就如亲生母亲一般,可是这个窦婆婆,因为爱慕我师父邱炳章,嫉妒师母,所以暗下毒手,若不是我师母有起死回生之术……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把她弄得又聋又瞎的,早该把她杀了,只是可怜小妹和这个奶妈感情甚笃,才不忍心早杀她,没想到她仍然如此……”

这时他脚下的蒙嘉又呜呜呜叫了几声。太子笑道:“咦,忘了告诉你了。这位看门老头儿就是窦婆婆的老公呢,老头儿,死了老婆很难过是不是?没事,我再给您找一个。我们现在就快到一品天香了,美女如云啊,您随便挑,随便选……”

听了这话,庄子又浑身不舒服起来。

二轮车此时进了一个大院,对面有一高楼,挂满了灯笼,下面一块匾,写着“天香楼”,旁边又有一小楼,未挂灯笼,甚是幽黑,依稀可见门上也有一块匾,写着“一品楼”。

二人下了车,一个身材丰满的中年妇人迎上来,道:“公子怎么才来,我们在此恭候多时了。公子今日给我们院里送来这么一份厚礼,我们还不知怎么感谢公子呢。”

太子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呵呵。车上还有一份薄礼,着几个小厮抬上去。”言罢与庄子跟随妇人上了天香楼,里面灯火通明,照如白昼,许多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屋里或站或坐,一见太子都纷纷迎上来,公子长公子短的叫着。太子指着庄子道:“这位是庄公子,好生招待。”

庄子偷看众女子,暗想:不知道哪位是蒙嘉所说的一萼红?已有两个女子一左一右拉了他的手在一张宽大的软椅上坐下,一个去斟酒,一个坐在他腿上,勾住他脖子,问:“公子几时来我们城的?”

庄子说:“昨日刚到。请问这院里可有一位叫一萼红的姑娘?”

坐在他腿上的女子溜了下来,去斟酒的女子耳边说:“他要找一萼红哩。”

斟酒的女子端酒到庄子面前,说:“公子饮了这杯酒。”

庄子摆手说:“我实在不会饮酒。”

那女子道:“公子不是要找一萼红吗?不饮了这杯,我们是不说的。”

庄子只好干了这杯酒,那女子拍手道:“公子好酒量!”又给他斟了一杯,问:“不知公子为何问起一萼红来?”

庄子说:“无他,只是听说她是这里的名妓,故而想见识一下。”

女子道:“啊?她什么时候成了名妓了?名妓也轮到她做?哼!”

另一女子道:“要论相貌身材,她实在还不如我们,要论骚呢,或许比我们更骚一些……”

两个女子说到此处都咯咯笑起来。

庄子说:“这个……我也要见过以后才能比较一下……”

先前坐在他腿上的女子道:“这个不难,你再喝了这杯我就告诉你。”

庄子说:“刚才已经喝过一杯了。”

女子道:“刚才那杯是她敬你的,现在这杯是我敬你的。”

庄子只好饮了,觉得脸上一片潮热,问:“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那女子道:“实话告诉公子,这位叫一萼红的姑娘并不在此处……”

庄子说:“啊?”

女子接着道:“只因一萼红是陪睡的姑娘,我们呢,是陪酒的姑娘,陪睡的姑娘不陪酒,陪酒的姑娘不陪睡,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陪酒的姑娘都在天香楼,陪睡的姑娘都住在一品楼……”

庄子正要细问,忽听门外一阵吵闹,接着见几个小厮用一根杠子像抬猪一样把蒙嘉抬了进来。吵吵嚷嚷的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太子走向前,把蒙嘉嘴里的破布取出来,说:“老人家坐轿子坐得舒服吗?”

蒙嘉朝太子唾了一口,骂道:“我把你这个千刀杀的恶贼——”

太子一歪头,没有唾上,却仍然用那块破布擦了擦脸,歪了歪嘴,道:“不好玩,不好玩,我让你来挑个姑娘做媳妇,你却这般骂我,嘿嘿……”他又用破布堵了蒙嘉的嘴,对众人道:“各位姑娘,这位大伯今天刚刚丧偶,心情很坏,哪位姑娘让他开心一下啊?”

坐在庄子腿上的女子滑下来,喊道:“我来——”一手拿了酒壶,来到蒙嘉面前,蹲下身,说:“我敬大伯一壶美酒。”一手按住蒙嘉的头,一手就拿酒壶往他鼻子里灌酒。蒙嘉百般挣扎,无奈身子被太子使劲踩住,动弹不得。

倒完那壶酒,女子又蹲在蒙嘉头上,撩起裙子,笑道:“大伯,我这里还有些琼浆玉液,您来品尝一点,呵呵!”

蒙嘉猛一仰头,女子没提防,被顶了一下,倒在地上。太子哼哼笑道:“葛屦,看来大伯很喜欢你啊,不如就把你许配给大伯续弦如何?”

女子站起来道:“嗯,我也很喜欢大伯呢,只是不知道大伯这么大年纪,那个东西还管用吗?我得试一下……”说着竟掏出一把尖刀,在蒙嘉裤裆处哧地划了个口子,说:“哟,大伯,您的宝贝在哪儿呢?我咋找不着呢?姐妹们都过来帮我找找,我可不想嫁给一位太监啊!”

众女子都凑过去七嘴八舌地嚷,葛屦叫道:“呀!找到了!原来在这里!呵呵,大伯你藏得还真隐蔽啊,来,让我用刀子量一量有多长……”

又听见蒙嘉呜呜呜地叫,太子又把破布取出来,问道:“大伯可是想再喝点花酒?”

蒙嘉喊道:“我说了,我全说了!让她把刀子收了!”

太子道:“哦?我还没问呢呢,你要说什么啊?”

蒙嘉道:“殿下,狐不偕让我来告诉姜妈妈,以摔杯为号,偷袭公子您……”

太子转头对那位迎接他的中年女子道:“哦?姜妈妈,有这等事!”

姜妈妈脸色大变,慌道:“公子,绝无此事,他是一派胡言!”说话间早已被太子抓住衣领拖了过来,拥到蒙嘉面前,问:“可是让姜妈妈摔杯,然后狐不偕的人便下来偷袭吗?”

蒙嘉道:“正是……”

姜妈妈说:“不是,不是,公子!”

太子道:“这个好办,试一下就知道了。”拖着姜妈妈来到桌前,递给她一个杯子,说:“摔!”

姜妈妈脸色忽然平静下来,说:“公子,若是果真以摔杯为号,公子怎不提前布置一下防备刺客?”

太子道:“哼,我需要吗?”

姜妈妈高高举起杯子在空中,庄子盯着那个杯子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此时不出剑,以后就再无机会了!一边紧紧按住了胸口,却听啪地一声,那个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大厅中一片死寂,等了许久,都无声息。太子先哈哈笑起来,对蒙嘉道:“是你这老头满嘴胡缠,还是你那帮同伙太胆小不敢动手了呢?”

此时进来一身着软甲的武士,向太子禀报道:“公子,我们在楼外草丛里捉到几个刺客。他们听到里面啪地一声,猛地冲出来,就被我们捉住了。”说完冲外面喊道:“带进来!”又有几个武士押着五个黑衣蒙面人进来。

太子上前把他们的面纱扯下,挨个看了一遍,又看看蒙嘉和姜妈妈,笑道:“哈!各位都瞧见了?就是这样的奸细,就是这样的刺客,哈!还想跟我斗?来,姜妈妈,你不必惊慌,我知道你不过一时受人威逼利诱,勉强答应下来,等有空了,不用问我你就自会跟我告密是不是?好了,不用再说,我全已经知道了,来人,把蒙嘉老头儿的绳子解了,把这几个刺客也都放了,各位远道而来,必定很辛苦,若想走呢,现在就可以走了,若想歇一会儿,不妨陪姑娘们喝几杯酒,要是喝醉了,在一品楼住下也行……”

一品

葛屦重新回到庄子身边,又端起酒杯道:“太好玩了,那个蒙嘉老头儿,呵呵,他把那个玩意儿夹在下面不让我看,公子也会这一手吗?”

庄子愣道:“不会……”

“不会的话再饮一杯,” 葛屦搂住庄子的脖子,庄子分辨道“这是从何说起”时,又被灌了一杯,“谁让你不会呢?”

看看四周,众武士与那些被释放的刺客都被众女子拉拉扯扯坐下喝酒,庄子甚感愕然,对葛屦说:“太子一向如此宽宏大量吗?”

葛屦说:“那还用说,莫非公子是刚刚认识我们少主?居然问出这种话来?”另一女子道:“再罚一杯!”于是庄子又被强饮了一杯。

庄子说:“适才姑娘提到陪酒不陪睡之事……”

这个女子道:“怎么啦,你还想让我们陪睡是不是?” 那个女子说:“想让我们陪睡还不多喝一点?”这个女子又道: “陪酒都不喝,陪睡也不睡!”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庄子在稀里糊涂中被灌下了一二十杯,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软,就把头倚在葛屦肩上,说道:“你们休要看轻了我……就连你们少主也要让我三分……无他,只因为怀揣如意剑……如意剑!哼!你们听说过吗?意之所至,无坚不摧,无敌不克!你们别以为多灌我几杯酒我就会说胡话,把心里话全说出来,哼!休想!我不会告诉你们的!我才不会中美人计!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们我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只因为……只因为……哼,你们不会知道的……”

葛屦轻抚着庄子的脸,柔声道:“为什么呢?憋在心里不难受吗?要不再喝一杯?”

庄子端着酒杯手哆嗦个不停,女子扶着她的手,说:“不如我们喝个交杯酒好不好……”

葛屦道:“现在公子这样喝不了交杯酒啦,不如直接让他喝个美人舌,呵呵……”就拿过那酒杯含了一口酒,让庄子嘴对嘴喝了,又捂住他嘴巴道:“不能吐啊,别的可以吐,这一口不能吐。”庄子只好又咽了这一口。

葛屦凑在他耳边道:“不用跟我说为什么,我们都知道为什么,为了一个女人是不是?男人做事都为了女人,男人不做事也为了女人……”

庄子迷迷糊糊道:“对,为了一个女人,她,……她说……不,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她,好美……你也很美……可是……如果杀了他哥哥,她会怎样?如果杀了你哥哥,你会怎样?哪怕你不喜欢你哥,可是……可是假如你哥被人杀了,你会和那个人在一起吗?哼……你没有哥哥,你不知道……可是,我有个妹妹,我也有一个妹妹,不是一个妈生的,也不是一个爹,可她还是我妹妹是不是?我和太子,和你们少主都有这样一个妹妹……”……

庄子醒来时见自己在一张绣床上,床帐外面烛光昏黄,朦胧中有个女子的身影,因觉得喉咙干渴,就喊道:“有茶水吗?”帐外应道:“有。”那女子就倒了一杯温茶,分开帐子,递过来。庄子这才察觉被子底下自己什么都没穿,甚是尴尬,也只得欠身接了茶,见那是个陌生女子,浓装艳抹,姿色比先前所见的葛屦二人差远了。

喝完那杯茶,女子问:“还要吗?”

庄子点点头,那女子就又去倒茶。庄子看看周围,想找自己的衣服穿上,却没找到。女子又回来时,庄子只好用被子掩了身体坐起来,问女子道:“真是抱歉,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来这里了?这里可是一品楼吗?”

女子道:“正是。公子果然喝醉了,小厮扶公子上来时候公子还唱我们这里的歌呢,‘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嘻嘻……”

庄子道:“咦,你也会唱这首歌?”

女子道:“城里的人谁不会唱这首歌呢?这是武灵王刚有覃儿公主的时候做的这歌,那时我刚六七岁的样子,还跟着去吃过庆生宴呢!”

庄子道:“不好意思,不知我的衣服在哪里?”

女子道:“还说呢,你一来就躺倒在床上,接着就吐了,床上衣服上全是,因此上只好把你的衣服拿去洗了,又把床单换了,这才服侍公子睡下……”

庄子惊觉道:“我的剑呢?”

女子起身拿了那把长剑过来,说:“公子说的是这把吗?还有一把小的,让送公子上来的那位葛屦姑娘拿去了,说是此剑甚为贵重,要为公子妥善保管……”

庄子啊地惊叫了一声。

女子道:“公子怎么了?公子放心,等明日公子走时,葛屦姑娘肯定会把剑归还公子的。”

庄子道:“也罢。有一事想问:有位一萼红姑娘可是在此处?”

女子道:“我就是啊。葛屦姑娘送公子上来说,公子特意要一萼红陪公子睡,因此小女子就过来了。只是公子或许不知,一萼红并非哪位姑娘的名字,乃是此处姑娘们的号牌,除了一萼红以外,还有一剪梅,一枝花,一两银,一锭金,号牌是经常要换的,我是今晚刚换的这个号牌,以前一直用一两银的牌,一两银呢,就是说睡一晚要给一两银子,一锭金就是睡一晚给一锭金子,但是一萼红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女子浓妆艳抹的脸上似乎也泛出了红晕。

庄子问:“一萼红怎么个不一样法?”

女子道:“一萼红就是我要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要公子给多少,公子就得给多少……”

庄子不禁面露难色。女子嘻嘻笑道:“公子不会是怕了吧?公子放心,公子是少主的贵客,小女子怎么会让公子为难呢?话虽那么说,其实是,公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公子爱给多少就给多少……”

庄子道:“真是抱歉,本来身上还带着一锭金子,路上遇到强盗被抢去了……”

女子道:“那也不要紧啊,公子不是还有这把剑吗?这也值几个钱的,还有那把小的,葛屦姑娘说价值连城呢!”

庄子说:“这……”

女子忽然一掀被子钻了进来,抱着庄子道:“怎么啦?吓坏了吧?不会抢你东西的,刚才和你开玩笑哪!公子来这里是少城主做东,怎么会跟公子要钱呢?公子要怎么做?让小女子脱了衣服先……”

庄子说:“慢着,我还有一事不明,刚才姐姐说是今晚刚换的号牌,不知以前用这个号牌的姑娘是谁?”

女子撇嘴道:“问她作甚?是个王子丹家的人,关到十门绝户去了……”

……

十门

次日庄子醒来时女子还未醒,晨光中看那女子,蓬头散发,残妆斑斑,比起昨夜,愈觉其丑,思想起昨夜所做之事,甚感恶心。遂悄悄起来,找到自己衣服,虽不甚干,也勉强穿了,看看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桌上还有一碟点心,取了几个吃了,又倒了一杯凉茶喝了。那女子犹然未醒,便拿了剑,蹑手蹑脚下了楼。

或因下雨,院中并不见其他人等,庄子一溜小跑跑到院门口,看着街上,想:去哪里呢?不如先回去要宝剑,只是这宝剑在自己身上反而是个祸害,没有了反而清净,不如一走了之,不在这个城中待了!虽是这般想,脚却怎么都挪不动,雨虽不大,也渐渐湿透了衣服,于是又跑回一品楼。

刚进一品楼,想:我这是干什么啊?难道再去找那个一萼红吗?真他妈笨蛋!遂又跑进天香楼,见大厅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在收拾桌子,桌上杯盘狼藉,酒臭缭绕。

庄子来到那妇人面前,问:“大嫂可知葛屦姑娘住在何处?”

妇人神色呆滞,看了一眼庄子,并不答话,只略微朝楼上指了一下。庄子上了楼,见楼上是一个个的小房间,房门上书着齐、鲁、韩、卫、郑、楚、魏、燕、秦、陈、曹字样,共十个房门,更不知葛屦在哪里,正徘徊间,见走廊尽头来了一蓬头散发的女子,仔细看时,正是昨晚与葛屦一起陪自己喝酒的黄衫女子,便喜滋滋上前道了一声早安。

女子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来这里?”

庄子道:“不知葛屦姑娘在哪里,我来找她拿点东西。”

女子指了一下书着魏字的房门,道:“她便在这屋里,只是你不要擅自进去,我去小解,等我回来,我有话问你。”

女子跑出几步,忽又回来,小声问道:“可是你的宝剑被她拿去了?”

庄子点点头,女子道:“千万不要自己进去,等我回来!”说完急匆匆走了。

庄子又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趟,总等不来那个女子,就贴耳在魏门上听了一下,听到里面窸窸窣窣,似乎是起床的声音,又有一男子与女子的低语声,那女子的声音似乎确实是葛屦,正犹疑间,房门忽然打开了,一络腮胡的大汉从里面阔步出来,一眼看见庄子,向前揪了他的衣领道:“你是何人?因何在这里窥探?”

里面葛屦的声音道:“咦,这不是庄公子吗?请庄公子进来啊……”大汉把他往里一推,劈手夺了他的剑,哼了一声道:“这种人也使剑!”

葛屦还未穿好衣服,只披了一件袍子,过来问庄子道:“公子这么早过来找我可是想我了吗?看见了吧?我们有时候也陪睡的,嘻嘻,只怕公子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只喜欢一萼红那样的美女……”

庄子脸红道:“我来只因一萼红姑娘跟我说我那把短剑在姑娘这里,所以……”

葛屦眉头一皱,说:“怎么,她说在我这里?真是一派胡言!我怎么会拿你的东西?该不会是你睡了人家没给人家银子,因此人家把你的宝剑扣下了吧?”

身后的大汉哈哈笑道:“什么东西!没银子也来这里玩?以后你只能在这里当乌龟来还上这笔钱啦!哈哈!”说着捏着庄子的脖子把他推到葛屦的梳妆台前,道:“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德性!就这样还使剑哪?就这样还想玩我这位葛姑娘?我呸!哈哈!”

葛屦也笑道:“知道这位是谁吗?这位就是太子殿下手下的第一勇士卷耳,昨夜你们这些刺客还想里应外合行刺太子哪,结果呢,呵呵……一个个杀的杀,捉的捉……”

卷耳道:“原来这位也是刺客,喝!你是男人吗?我看你不是男人唉!居然在门外偷听!偷听你妈逼啊!我跟葛姑娘爱怎么干怎么干,管你屁事!你是不是也很想干啊?只是,你有男人的东西吗?我看你跟个女人差不多……来,画一下妆吧,你本来就是个女人……”说着,一只手摁住庄子,另一只手从梳妆台上拿起口红眉笔之类在他脸上就是一阵乱抹,然后推到葛屦面前道:“看,好看不?给你做丫头如何?要不我把他阉了给你做太监?”

庄子被他两只手摁住动弹不得,心里恨恨地想:“我怎么就把如意剑丢了?如果如意剑在这里一定杀了这个混蛋!”

忽听得葛屦床下咯咯咯作响,接着就见一道白光从面前闪过,葛屦一声尖叫。庄子觉得身后一松,回头一看,自己的短剑正从卷耳颈项正中穿过,就向前拔了剑,在卷耳衣服上擦干了血迹,回头看葛屦,见她的袍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滑落到地上,浑身发抖,双眼圆睁,口中喃喃道:“真的是如意剑,真的是如意剑……”

庄子哼了一声,去她床底下摸了一下,摸到一个小匣子,取了出来,见匣盖还是开着的,里面是自己的剑鞘,就把短剑归鞘,拍拍那个小匣子对葛屦道:“好漂亮的小匣子,以后就给我了好不好?哼,你还说你没拿如意剑,看,害了自己男人是不是?”

葛屦重新披上袍子,冷冷道:“他不是我的男人,我讨厌他并不亚于你。”

庄子说:“哦?你变得挺快啊……”

葛屦道:“请回避一下,我要穿衣服。”

庄子又哼了一声,揣了自己的剑,扬手将那个小匣子扔到地上,大踏步出了房门。迎面撞上刚才去小解的那个女子,身后跟着昨天和自己从车外同车回来的绿衣。再看他们身后,一扇扇房门大开,每扇门前都立着一个手拿兵器的武士。隔壁楚字房间的武士向他们房里瞅了一眼,旋即退回自己房门前,向众人喊道:“卷耳将军被杀了,各位把守好自己的通道!”

她俩冲进屋里,略看了一下,连忙把庄子拉回屋里。

葛屦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边默然垂泪。庄子一片茫然。

黄衫女子道:“我叫你等我的,你怎么就进来了呢?我是去找绿衣姑娘要公主的令牌的,有了公主的令牌这个卷耳才能走开,你怎么这么着急?”

葛屦又抹了一把眼泪,抬头道:“没办法,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早看见公子在外面,只是脱不开身,只好尽量挽留这个卷耳,结果还是让他看见了……”

绿衣道:“这都是公主的安排,本想偷去如意剑不让公子使用,但是结果还是……太子知道如意剑无法抢夺,所以在这楼上安排了十个武士,公子虽杀了卷耳,总不能把那九个武士也全杀了,如意剑用完九次也便无用,到时候公子只能束手就擒,任杀任剐了。”

葛屦道:“为今之计,只能委屈公子暂且顺服一下,让门外的武士将公子擒住,不做抵抗,量太子现在也不会杀公子,一则忌惮如意剑,一则还要照顾公主的意思……”

庄子似乎并未听到她们讲话,默默地俯下身,摸了一下卷耳的脖子和脸,然后把自己蘸上血的手指在口中吮吸了一下,这才说:“原来这位武士有一只耳朵是卷向里边的,可是天生如此吗?”

三个女子愣愣地看着他。绿衣道:“确实天生如此。公子打算怎么办?”

庄子来到她们仨面前,侧过头去道:“你们看我的耳朵……”

她们仨看到庄子的耳朵也像卷耳一样卷向里边,遮住了耳孔。

绿衣道:“我听公主说过,用如意剑每杀一人,被杀之人的某些特征就会转移到如意剑的主人身上,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庄子又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却问道:“这些房间门上的字是何意?”

绿衣道:“这都是武灵王好武,从各国学来的武学精华,令众武士研习之,又结合各国武学的特点,布下一个阵,攻守之严密,即令少主也无法可破。昨夜狐不偕派了三十多名杞国的武士来偷袭,少城主布下此阵,有十人被杀,二十多人被擒,可见其威力之大。”

庄子道:“不过,现在为首的卷耳已经被我杀了,这个阵还有这么大威力吗?”说时砰地踢开房门,冲着迎面而来的武士道:“你看看我这只耳朵!”

武士正要拧枪刺过来,见此一愣,冲着其余武士喊道:“各位慢要动手,这位似乎就是卷耳将军!”

庄子抓住他衣领将他身子提起,冲他身后那个武士身上扔过去,喝道:“什么似乎就是?我就是你他妈的卷耳!”众武士面面相觑,放下武器,不敢再动。庄子下了楼,见太子斜倚在一张桌子上正在喝茶。

绝户

太子放下茶杯,仰头笑道:“咦?这位是卷耳将军呢?还是庄公子庄大侠呢?”

庄子在他对面坐下,笑道:“随你怎么叫都行,只是今非昔比,今日之我已然绝非昨日之我。”

太子亲自给庄子斟了茶,道:“知道,知道。我的庄耳将军,呵呵,我这叫什么,叫才失一狼,又得一虎是吗?”

庄子喝了那杯茶,轻弹茶杯道:“今日是不是与狐不偕那老儿还有一场恶战?”

太子笑道:“不急,不急,等那老儿来叫阵了我们再去,吃完饭我先领你去看一个好玩的地方……”

“远吗?”

“就是我们楼下的地牢……秦妈,端饭上来吧,叫楼上的兄弟们也都下来一起吃饭。”

先前所见的那个神色呆滞的妇人先上来又擦了一遍桌子,端上几样小菜,又在楼梯口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太子吩咐下来吃饭了!”

楼上的众武士纷纷下来给太子请安,太子也不怎么看他们,只是略微点点头,也不怎么吃东西,只是津津有味地看着庄子狼吞虎咽地吃着,须臾之间,如风卷残云一般把那些碟子吃了个干净。

太子轻轻鼓了一下掌,道:“好,好,我们去下面看看。”又对众武士道:“各位用完早饭请到城楼上等着,发现异样马上通报于我。”遂领着庄子出了楼,门外雨已经停了些。来到楼后,见一株桃树下面有一块石板,揭开石板,现出一个地道,二人进了地道,走不几步,暗了下来,墙上挂着一盏油灯,太子伸手取了递给庄子。

黑暗静寂中恍惚听得三五声隐约的呻吟,庄子拿灯去照时,见一道铁栅栏,太子拿钥匙开了栅栏上的锁,笑道:“这个锁其实就是一个摆设,没有锁他们也跑不了的。”推开栅栏门,先看到一人手脚捆在一起吊在半空中,正是昨日所见的蒙嘉,呻吟声正是发自他口中。又有二三十人手脚都用铁链拴在一起,坐在墙角,见有人来,纷纷挣扎,把锁链拉得哗啦啦地响。

太子笑道:“各位用过早餐了吗?没有?不用急,等会儿秦妈就给大家送过来。哈!秦妈对大家会像亲妈一样好的,各位放心,呵,对了,拉屎尿尿就在自己裤子里解决就好了。我闻到一股骚臭味儿,咳咳,很好,有人早就知道怎么办了。大家在这里要过的日子还长着呢,要知道忍耐些……咳,咳……”说着,把半空中悬着的蒙嘉的身体转了一转,道:“大伯,在上面呆得舒服吗?很不好意思,谁让大伯武功这么好,因此上也只好让大伯多吃一些苦头,嗯,没事,我多嘱咐秦妈一声,她不会忘了给大伯喂饭的……”

又转头对庄子笑道:“关公子有所不知,昨晚我开恩把这老贼放了,不承想他回头居然杀了我城门上的守卫,开了城门,将外面的伏兵引进来,要不是我事先摆下十门绝户阵,恐怕连我的脑袋现在都是他们的了。好了,这些人没什么可看的,我们去看看女人们。”于是领庄子出了牢房,仍然把铁栅栏锁了,一边说:“虽是个摆设,也要以防万一啊,呵,谨慎一点总没有坏处。”

又向前走了几步,是另一个大牢房,透过铁栅栏看去,一片白花花的,原来是一群一丝不挂的女人。太子这次却并不开门,拿过庄子手里的油灯,往里一照,里面一片骚动,有几个女人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前,冲太子磕头道:“太子,让我们上去吧,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让我们上去就行。让我们上去吧……”

太子道:“哦,真的吗?”便脱了鞋子,从栅栏里伸光脚进去,“那先把我的脚舔一舔,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那几个女人便争先恐后地过来抱住太子的脚舔来舔去,太子道:“嗯,不错,不错,庄公子也脱了鞋袜让她们舔一下……凡是舔过我和庄公子脚的,都可以上去的!”

那些女人又纷纷过来舔庄子的脚,一边舔脚一边向身后叫“青儿”“春儿”“桃儿”“杏儿”等,“都过来舔脚了!舔完脚就可以上去了!”

此时只见地道里又来了一盏灯,走近看时,正是秦妈。秦妈一手提灯,一手提着两只饭桶,来到那个男囚牢房门前,并不开门,只是举起一只饭桶往里一倒,喊一声:“开饭了!”就听里面锁链哗啦啦地响。

秦妈又提着另一只饭桶来到女囚牢房门前,也不看太子庄子二人,也是把饭桶往里面地上一倒,喊了声“开饭了”,这才跟太子说:“他们说杞国那边来挑战了。”太子“哦”了一声,抽回自己的脚,穿好鞋子,道:“好了,你们之中还有没舔脚的么?只要还有一个没舔,你们都不可上去!”

众女囚纷纷指着牢房墙角道:“她还没舔!”“她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她就是昨晚刚从一品楼来的那个!”“据说她在那里领一萼红的号牌呢!我们把她拖过来让她舔!”

果有三四个女囚去墙角拖了那个女囚过来,太子笑道:“这位就是蒙嘉那老贼的女儿,可惜啊,可惜啊……”

庄子见那女子身材窈窕,乌黑的长发直披下来,眼神里满是幽怨与愤恨,心里突然一阵刺痛,那只脚不禁往后一缩,却已被她玉手握住,从脚跟往上舔起来,一直舔到脚趾头,又把一个个脚趾头含了,轻轻地吮吸,只是吮吸最后一个脚趾头的时候猛地一咬,差点把它咬下来,庄子一阵剧痛难忍,紧咬牙关才没有发出声音。一萼红默默放开他的脚,冷冷看了他一眼,跪着退到众女子后面。

太子吩咐秦妈道:“等她们吃完饭就可以把衣服给她们领她们上去了,只是刚才那个一萼红,就领到男囚牢房去吧,她爹在那边,还是让人家父女团聚为好……”

女囚纷纷道:“谢谢太子!”“谢谢少主!”“谢谢大王!”

庄子对太子小声道:“为何公子对一萼红格外严厉?”

太子道:“你以为我没看见你龇牙咧嘴吗?她刚才咬你了是不是?这等女人!不过……要是你想要她的话,晚上我自会把她送到你房里去……哈!”

顷筐

二人来到城楼之上,见城外离城门一箭之地,有上百骑兵正自按兵不动,簇拥着一杆大旗,旗上依稀认得是个杞字。太子冷笑道:“一帮胆小鬼!靠近了怕被我们射死是吧?”遂点了二十个武士,又对庄子道:“公子和我们一道作战吗?”

庄子道:“自然。”

太子道:“再好不过。”对那二十个武士道:“列位看见了,敌兵有一百多人,我们二十二人,一个人要杀五个人,诸位可有把握?”

武士们齐声道:“有!”

众人下了城楼,马夫牵来一匹黄骠马,太子道:“飞白让小妹骑去城南玩了,这匹马原是卷耳将军的。虽非神骏,亦非凡俗,公子骑过便知。”又让人拿了一杆长矛给了庄子。

城门一开,太子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向敌兵冲去,对面飞箭嗖嗖而来,众人举盾牌挡过,刹那间已来到敌兵队中,庄子见一杆枪向自己刺来,抢先将对方刺于马下。须臾之间敌兵已四处逃散,庄子见一白马武士甚是面熟,忽想起正是昨日羞辱自己的年轻乐师,遂拍马赶过去。

白马武士催马上了一野花盛开的山岗,忽翻身下马,滚到路边的草丛里,庄子赶至近前,正要勒马,黄骠马却前蹄一跃,将自己摔了下来,也滚到了草丛中,正要起身,一把剑已经横到了自己脖子上。

年轻乐师呵呵笑道:“原来是庄大侠,不知在太子那里讨到银子没有啊?”

庄子心想:“难道这么快就要再次用如意剑了吗?莫非是漫山遍野盛开的野花柔软了我的心,以至于黄骠马不再把我当主人了吗?也罢,只好如此了,思无——”

年轻乐师却笑着起来,收剑回鞘,道:“我是来玩儿的,根本没想到要杀人,更不想被杀,因此你们一冲过来我就跑了,竟不料是你,怎么样,在那城中过得还好吗?”

庄子不愿答话,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野花。时令是夏末。野花虽好,多已凋零。年轻乐师道:“不知仁兄从何方来?因何入这邯郸城中做事?我本在杞国长大,杞国偏小,又多弱兵,四周强敌林立,常有朝不保夕之感,从前赵武灵王在时,也多曾去捧场,只是现今这位少主实在凶残异常。我国中无人,就连我这种乐师也要出来抵御强敌了。奉劝仁兄还是早离了是非之地为妙。”

庄子忽然道:“天会塌吗?”

年轻乐师扬眉道:“天乃清气凝集而成,怎会塌陷?”

庄子又问:“地会裂吗?”

乐师道:“地乃土石沙泥会聚而成,怎会裂开?”

庄子又问:“你会死吗?”

乐师道:“人皆有死,死后重者沉于地,轻者升于天。与天地通体,又何惧哉?”

庄子道:“很好。”心里默念:思无邪!就出如意剑把他杀了,取了他的箫,牵了他的马,上得山岗来。见下面尘埃四起,邯郸城的勇者与杞国的猛士们犹自鏖战。太子的马上已经挂了十多颗人头,其他人等马上也都有四五颗人头。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将乐师枭首,遂又下了山岗,忽听有歌哭声,唱的是: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见唱歌的是一披麻戴孝的妇人,正拿着一竹筐采野菜,然后将野菜摆放于一新坟之上。庄子就取箫出来,呜呜咽咽地吹了一曲。妇人寻箫声走近来,原来是秦妈。秦妈呆呆地问道:“是你杀了卷耳是吗?”

庄子愕然道:“是。”

秦妈又问:“这支箫的主人在哪里?”

庄子说:“他刚才也被我杀了,我正要去砍他的头去领赏。”

秦妈问:“为何要砍他的头?”

庄子说:“因为他是敌军啊。”

秦妈道:“敌军?那是我侄子秦青……卷耳是我儿子……你干脆把我也杀了吧!”说着兜头把竹筐向庄子砸下来。庄子拔剑就刺,只听一声女人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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