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读写群投稿专题故事短篇小说

鹿角玫瑰

2018-05-06  本文已影响615人  echo_yoyo
鹿角玫瑰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灵,他们一直都在,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有时候他们会在不经意间向我们展示他们的真身,但被灰尘蒙花了眼睛的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是他们,总以为是在梦里看花,似雾似雨。

不经意间,偶尔被不知何处涌出的眼泪冲洗干净,能看得清了,能看得懂了,而往往,我们并不如想象得那样相信我们的眼睛;哪怕真的能看得真真切切了,又被无形的阻力拦住了心的自由,我们不再去相信,不愿意受伤。我们宁愿看不清楚,于是我们用手和起了泥巴,再用这稀泥去涂花了眼睛,抹糊了玻璃。我们以为,不看、不听、不想,便不会痛、不会难过;却都是痴心妄想,因为我们是人,也只能是人罢了。

我有幸认识了这种生灵,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鹿角玫瑰’。

这真的是很罗曼蒂克的名字呀,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一只雄壮的鹿,头上有着一对完整健壮的犄角,而这角又很像玫瑰的根茎,在一个个节点,开出一朵朵玫瑰。

这些玫瑰有着世界上最美好的颜色:在清早晨露未退,树林里浓雾未去,暗淡却又充满希望的光辉,透过树杈撒向草地上的露珠,那头鹿低着头,在轻轻地亲吻草地上的蒲公英,呼唤它们早点醒来;这个时候,鹿角的玫瑰是雪白色的,白得有些透明,白得有些稚嫩。

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勤劳的太阳烤暖了树上的小鸟,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在树梢上走动着,它们的叫声随着光斑的移动时而明亮,时而感人,树下的石块不再散发着逼人的寒气,它们也从外向内地暖和起来,它们的身边往往伴随着、依靠着这样一头拥有玫瑰花的鹿;而这时候的鹿角正在打着瞌睡,他们的气息平稳——呼、吸、呼;鹿角上的玫瑰微微地随着气息的吞吐颤抖着;花瓣微微地张开,仔细看会发现,这是粉红色的玫瑰花呀。

到了晚上,当我再看向拥有美丽玫瑰的鹿角时,我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银色的月光下,在树林里斑驳交错的阴影与亮光之间,站着一头昂首挺胸的鹿;鹿角上的玫瑰殷红如血,炽热如炎;我一直没懂,究竟是怎样的生灵,能够拥有这不断变换的颜色。

那头鹿在夜晚的林子里信步跺着,在我看起来,他好像走得非常漫无目的,但或许他的确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在树林的边缘望着这头越走越远的鹿,我知道几乎每一天,我都能到他们,看到这些名为‘鹿角玫瑰’的生灵。

真正与鹿角玫瑰的对话是等我长大了以后,等我的肩膀与他们的下颚同高,等我的手能触摸到他们角上的玫瑰;而等他们走远了,走得如此远,变成了我世界里一个小小的圆点了,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在很早之前,我们就已经相遇了。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经常做噩梦,梦到的东西很杂乱,有时候想醒过来,却醒不过来;头天晚上如果做了记忆深刻的梦,当天晚上就不想去睡觉了,觉得只要能保持清醒,就不用做噩梦了。我这样想着,但眼皮总是敌不过瞌睡。

阿婆告诉我,其实每一个孩子睡觉的时候都有大天使在守护着,以床为中心,前后左右中,一共有九个大天使环绕着我,保护我能够安稳地睡觉。她这样说了,我便不再那么害怕了,睡觉前往四周看一眼,好像在和大天使们打个招呼,在心里说句‘我准备睡觉了,你们应该在的吧。’便可以关了台灯。

熄灯了的房间依然被透过玻璃钻进来的月光照得清楚,我闭上眼睛,又撑开眼皮;左看看,右看看,说不定能看到大天使的翅膀,或者看到彩色的云朵呢。睁开闭上来回几次,就不小心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又仔细回想,的确没有做噩梦;阿婆说的果然灵验呀。

再长大一些,我有一次在梦里看到了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阿婆说的大天使们,我想可能不是的,但有一点我很清楚,这些称自己为‘鹿角玫瑰’的生灵们,也在守护着我的梦境。

他们是一群很害羞的生灵,在和他们还不相熟的时候,我只在站在原地,远远地观望着在树林中自由穿梭着的他们;他们不多,三三两两,不多结伴,也不孤行。有时候能看到相互亲昵玩耍的鹿们,也有时候能看到低头相向,好似正卯着气力,相对相持的鹿们。我在书中看到过,雄鹿会为了心仪的母鹿争相而斗,但我不知道这些玩耍式的‘卯气力’能不能算得上是书上所归类的求偶式争斗。

在我的印象中,鹿角玫瑰们不曾真正地会为什么去生气而争斗;更多的时候,他们如此含蓄、如此内敛,或许他们内心如同夜晚月光下殷红如血的玫瑰,他们渴望能够像盛开的花瓣那样炽热、那样奔放地表达内心的情感,但也或许正因为他们同样背负着守护者的使命,这一层牵绊,使得他们终究是内向的、害羞的。

很多个没有乌云的夜晚,我站在树林的边缘,看着鹿们的身影;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究竟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位,才是彻夜守护着我的梦境的那一个天使。

我的梦境相当险恶,有很多令人伤心、难过、紧张、揪心的情节,很多次我以为我被困住了,出不来了,却总能化险为夷,终究能在黑暗中看见那束光芒。这些惊险的故事我往往都会刻意地去遗忘,而当我远望着鹿角们的时候,我会隐隐地替他们感到担心,我不知道,为了守护梦中的我,他们会不会受伤;而在他们睡觉做噩梦的时候,又有没有谁,在守护着他们。

有时候我在树林的边缘站得累了,便用干枯落叶堆起一个温暖的窝,背靠着年岁苍老的大树,和耷拉着眼皮的猫头鹰相伴。我把头埋在胳膊肘里,用下巴支撑着脑袋,眼睛仍旧尾随着远处的鹿群,他们在月光下跳着,嬉戏着,追逐着,是那样的开心,那样的自由。

有一次,我在树下的枯叶窝里抱着膝盖睡着了,晕晕乎乎地感觉有温暖又湿润的气息喷在我的脸颊上,又感觉有毛茸茸的温暖躯体,在我的身前围成了半个圈;睡梦中的我觉得很暖和,便靠过去,就好像枕着温暖避风的毯子;我听到了咚咚的跳跃声,有力又沉稳的跳跃声。

我想,那个晚上,我应该是梦到了非常美好的事物,我一定是微笑着睡得很香。第二天清晨,待阳光重新唤醒大地,鸟儿叫醒在枯叶窝里的我,我并没有看到那想象中夜晚的麋鹿,只有一枝盛开的雪白玫瑰,躺在我的手里。

又有一次,在半睡半醒中,我感觉到了那个温暖的存在,便伸出手去环绕住他,我有意识地扣紧双手,只是为了能够在清晨醒来的时候,看清这只一直守护着我的麋鹿。他应该是懂了我的想法,在太阳与月亮交替之前,他用湿润的舌头舔醒了我。

我有些迷惑又充满困意地看着怀里的这个奇怪生灵。他长得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并不高大,论个头其实和我差不多;他的犄角还没有像成年公鹿那样长全,却也已经有了鹿角的形状;鹿角上的玫瑰花不多,只有三两只,也还是花骨朵似的。

我有些失望地松开了手,但看他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便又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这,或许不是之前留下白玫瑰的那只鹿吧;或许,守护我的并不是同一只鹿,而是很多只鹿呢。

再次看到这只小鹿的时候,应该是很久以后了。那一天的下午,我提着篮子在林子里穿梭着,寻找树荫下的蘑菇;我看到了他,躺在树下的石头边,好像在打盹。

我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想给他一个惊喜;而当我走进他的时候,我看清了,看清了他头上逐渐成型的犄角,角上含苞欲放的粉色玫瑰,也看清了他睡梦中眼角流下的泪水。我不是梦的守护者,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哭;我只能猜测他或许像我一样做噩梦了,梦到了不开心的东西。

我放下了手里的篮子,收集了一些枯树叶,给自己在小鹿旁堆了个坐垫,又贴着小鹿坐下来,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或许我只是在等他醒过来吧;或许他并不需要我的等候,但或许我的陪伴能够让他感觉到温暖。等待的过程是静谧的,风带着蒲公英在我的身边旋转,当很多很多蒲公英一起跳舞的时候,我想起了漫天的大雪,想起了有一年的雪地。

那一年的冬天,我在树林里和阿婆走散了,我找不到了回家的路,天却又慢慢地染上了暗蓝。饿,是肯定的;更多的是害怕,一个人的害怕。我在林子里跌跌撞撞,好像在绕圈子,前面自己的脚印被更多的飞雪覆盖住,有些坑坑洼洼,却的确是走过的路。

我很想哭,却又不敢哭,怕哭红了眼会被说成‘胆小鬼’;我的鞋子袜子逐渐地湿了,湿得冰冷,冷得我直打颤。终于我停了下来,不想再走,也走不动了;我坐在树下少雪的土地上,望着天上清清亮亮的星星,又抱紧了自己,想着睡吧,挨到第二天,再找回家的路吧。

睡梦中,我感觉到了一阵温暖湿润的触碰,是谁在舔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我的身体好像离开了雪地,应该是趴在了一块松软的皮毛上吧;又过了很久,四周终于变得暖和了,亮得有些刺眼,我睁不开眼睛;被子很柔软,透着青草的气味。是到家了吗?我这样想着,便放心沉沉地睡去。

可能我睡了很久,也可能过去了很多天,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确是在自己的床铺上。我喊着“阿婆,阿婆。”她便急急忙忙地从隔壁房间跑进来,满面欣喜地看着我。我也笑着看着她:我回家了,真的回家了。

我想问她,我是怎么找回来的,但她却摇头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因为我一直都在床上躺着,也并没有在树林里和她走散。我听着越发糊涂了,便也慢慢地淡忘了这个事情。直到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围绕着我旋转,就像漫天的鹅毛,我想起了那个找不到家的片段,那个在雪地里睡着的夜晚。

小鹿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的黄昏,他略有些戒备似得看着我,探着头又嗅了嗅我篮子里的蘑菇。我也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枯叶子,准备往回走。没走几步却发现自己走不动了,回头一看,是小鹿衔着我的衣角,好像想把我拉向另一个方向。我拍了拍他的脖子,示意他放开我的衣服,他却摇摇头,有些倔强地看着我,并没有让步的打算。

我看了一眼树林边正升起冉冉炊烟的小屋,又看了看面前这只眼角湿润的小鹿,我终究还是心软了。我对他笑了笑,用我的语言说道,走吧,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跟在小鹿的后面,往树林的深处走去。树,越来越密,天,越来越暗;沿途布满不知名的小花,与在花丛里飞舞的萤火虫。我们淌过一条小溪,有些许玫瑰鹿们在低头饮水;我们走过空旷的草地,有娇小的麋鹿在嬉戏;当我已经快走不动的时候,小鹿终于停了下来,在一棵大树前,树下有一块没有青苔的地。那时候蓝色的月亮洒下了银白的雪花,我等在树下,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

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我就知道,我一直在寻找的那只麋鹿,是他。

他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一样,这是一只健壮成年的麋鹿;他的皮毛是咖啡色的,在夜色中与四周的景物融为一体;他的颈下有着些许银色,在月光下显得尤为突出。我的肩膀与他的下颚同高,我的手能触摸到他角上的玫瑰。他的鹿角上有着血色一般盛开的玫瑰,很是艳丽。

我见过你,对吗,玫瑰麋鹿?

他点了点头,靠近了我。我伸出手,环绕住他的脖颈,用手抚摸着他的皮毛,把脸贴在他的身上;我又听到了,听到了咚咚的跳跃声,有力又沉稳的跳跃声。

我闭上眼睛,他站着不动;我们就这样在树下站了很久很久,树上的猫头鹰耷拉着眼皮,咕咕地打着呼噜。

又过了很久,我好像趴在他松软的背脊上,在银白色的月光下,他驮着我,走了很久、很久。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