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大雨将至
“小姐……”小云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对我说道。
“不是说了以后别这样叫我吗？小云，你怎么又忘了。”我顿了顿又说道，“好了，说吧，到底怎么了。”
“姐姐，有一个人想见你……”小云结结巴巴地说着。
奇怪，这丫头怎么这个样子，按理说不应该啊，真是的，我又不会吃了她，我摇摇头，“你不知道，你姐姐我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得到吗？”
“可是，那个人说他是，是望青……”小云之后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清楚。
望青？望青，怎么会是他，此生，不想不念不怨不相见，这是我和他早定的约定，可他现在为什么会出现？不过，他失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记得，那天是我的生辰。
“小哥哥，谢谢你的礼物哦，这是忧儿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小小的孩子一身草屑却拽着少年素白的袍子不撒手，也不管自己在少年的袍子上面印了两个黑乎乎的手印。
少年无奈地看看自己身上，又掏出一块帕子帮孩子擦干净，“你呀，总这么调皮，看你师傅又教训你。”
孩子眨眨眼睛，扑到少年身上，“才不会呢，小哥哥就知道吓唬我。忧儿生气了。”
少年也任由孩子闹他，“那小哥哥把小忧儿背回去作为赔罪好不好？”
两个人笑闹着越走越远，风中传来两个人若有若无的话。
“小哥哥，你会像哥哥一样离开我吗？哥哥当了谷主，变成了忧儿的师父，就再也不和忧儿玩了，忧儿怕。”
“怕什么？我一定会陪着小忧儿的。”
然而，第二天，留给孩子的只是少年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小忧儿，等我三年，等我护你一世无忧……
“姐姐，姐姐，你想什么呢？那个人……”我被小云的话从回忆中惊醒，“让他进来吧。”如果是他的话，他肯定遇到什么事了；如果不是他，那那个人知道望舒，身份肯定不简单，这个人我是不得不见了。
“忧儿。”男子进门就开口唤道，一如当初离开后的第一次见面。
是他，真的是他，望青，当年的小哥哥。“不知道世子，哦不，王爷来这里做什么？”我闭了闭眼平复下心绪勉强问道。
“忧儿，你非要这么……”望青复杂地看向我。“这么什么？王爷似乎忘了当年的约定，还有，我叫离伤，王爷不要再叫错了。”我打断了他的话，该死，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能挑起我的情绪。
五年后，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女，前来提亲的人不在少数，却被少女一一拒绝，她还忘不了当年的小哥哥。
纵然师傅说她傻，说她病得不轻，别人一句戏言她却记了这么久；纵然师兄告诉她，她的小哥哥已经十里红妆娶了她人为妻；纵然她的小哥哥失约了两年，可她还是相信小哥哥不会骗她的，小哥哥那么宠她，怎么舍得骗他的小忧儿呢？
那天，她在他们以前最爱去的桃林抚琴，从少年走后，少女的性子却是沉稳下来不少，连抚琴这种她以前觉得最枯燥的事都能学得来了。
“忧儿。”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少女也不曾理会，只是苦笑道，“居然都幻听了，本来还笑师傅说，无忧医谷的人怎么会病，现在看来，我是病得不轻。”
“忧儿。”声音又起，比刚才更响更清晰，难道……少女猛然起身回眸，连琴碰到地下都没有理会，是他吗？是他吗？少女急切地张望着。
桃林深处，一个白色身影渐渐走近，是了，一定是她的小哥哥，虽然个子高了，声音低沉了，但那感觉一如当年，肯定不会错的。
“小哥哥……”少女喃喃着，想一如既往扑上去，可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毕竟还是有所不同了。
“王爷还是回去吧，无忧谷，不欢迎你的到来。”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出了口。这也是事实，自从那以后，师傅下令永世不许望青入谷，谷主及亲传弟子永远不得入世。
我没想到他真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出去，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来，那么一言不发就出去不是他的风格，可是他要干什么去呢？不过，我与他再无瓜葛，也无所谓了。
无忧谷的天说变就变，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小，额，姐姐，他又来了，还带了个女的。”小云来禀报的声音越来越小，即使我耳力比较好，也只是勉强能听到而已。
女子？怕是那个人吧，若华，他的妻，我沉默不语，原来，他离开是为了接她。
“忧儿，忧儿，你开门先让我们进去好不好。”门外，望青的话声声入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一如那时。
大雨将至，风声呼啸，而前庭上，却是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少女站在师傅身边，人还在这里，魂魄却早已飞到天外，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
男子站在大厅上，坚定地说着他的要求，他要我出谷，为一个人诊治，为他的妻子，他的王妃……
男子曾经在这里居住过，难道不知她只能在这无忧谷才能安然无恙吗？是男子忘了，还是，男子为了妻子，已经不愿去想她离谷的下场。
少女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舌灿莲花，看着他卑躬屈膝，看着他步步紧逼，看着他在那里使出全身技艺，只求少女能出谷救他的妻。
师傅怒不可遏，竟是让师兄们一起把他打出谷去。“等等，师傅。”少女看着他，“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师傅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少女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让师兄们先停了下来。想来是让师傅失望了吧。
“望青。”少女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你要我救得人是谁？与你是什么关系？”
他坚定地看着我：“她叫若华，是我的妻，一生所爱，永世不悔。”
一生所爱，永世不悔……呵呵，她果然很可笑呢，少女勾起嘴角，“那我呢？”她以为自己够冷静，出口的话却带了颤音。
他不再看少女，“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了，小……师妹。或许我曾爱过你，可是时间在流逝，人也总会变的，何况那时我们还太小。”
之后，他被师兄们打出谷外，却还是不肯走，冒着大雨在外面跪了一夜。
“开门。”我深吸了一口气，对小云说道。
小云却磨蹭得不去，“主子……”
“去啊，我指挥不动你了是么！”我有些生气了，不管怎么说，让他们呆在这大雨地里，不是我能做出的事，至于他们进来之后，我不理会就是了。
小云瘪瘪嘴，还是不情不愿地开了门。
望青把若华安置在榻上，就又向我看过来，“忧儿。”
“忧什么忧，我叫离伤，还需要告诉王爷几遍您才能记住。”我说完就有些头疼，果然年少记忆太深，我与他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我还是改不过自己的语气么。
“忧儿，本王求你，再救救若华，她还年轻，我不能失去她，也不能失去孩子。”望青突然跪在了我面前，这是我第二次见他跪下了，第一次，雨夜里他为了他的妻给我下跪，第二次，又是雨夜，他为了他的妻和他的孩子又给我下跪。
“我何德何能能让王爷给我下跪。至于救她，你应该知道，无忧谷谷主不入世，上次我救，是因为我只是无忧弟子，这次，我不能救，更救不了。”我扫了他一眼，不再看，他真以为，这一招永远有效吗？
望青却是执着的很，跪地不起，“忧儿，曾经是我不对不起你，与若华无关，她腹中胎儿更是无辜的，你就救救她吧。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你何苦激怒师傅……”少女还是不忍心，半夜偷偷拿了伞，去找他曾经的小哥哥。
望青已经有些头晕了，他为了得到谷主的同意，实打实在雨地里跪着，不曾用内力护着自己，“小忧儿，是你么？”
看来他真是病了，连幼时这么亲昵的称呼都唤了出来，她抿了抿唇，把人扶起来坐到石阶上，又把随身带的药让望青服下，然后，转身打算离去。无论如何，这个人曾是她的小哥哥，她的梦，她不能不管，可这个人也伤了她，她暂时也不想再理会。
“忧儿，忧儿，你别走。”扑通一声，望青竟然又跪了下去，这次却是冲着少女，深深地，跪了下去。
望青直直地看着她，“忧儿，我求你救她一命。只要你救她，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她于我而言，重于生命，重于一切。”
“我实话告诉你，我救不了她。”我摇摇头不再回忆。
望青还是不死心，“可是当年你可以救的。”
小云插嘴道：“救那个人？那个人什么情况你再清楚不过，除了金针刺穴，以精神力延长生命之外再无他法，这法子也只能用一次而已。就算是当年，若不是姐姐的师傅，你以为姐姐还能在这里？”
“小云，闭嘴。”我连忙喝止，我只想让望青明白这个人不是我不救，而是救不了，才没有阻止小云，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多话，连当年的事都牵扯了出来，还牵扯到师傅。
望青一震，抬头看我，他也是知道这个法子的，“金针刺穴？怎么会这样？没有其他法子吗？”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啊，金针刺穴，若不是金针刺穴，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不就是我擅长此道吗？”我也怒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若不是他，师傅怎么会死？他还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好了，你什么都别再说了，这个人我救不了，就算能救，我也不会救，天下这么大，王爷想找能治好王妃的能人异士多么容易，何苦守着我一人不放。小云，送客！”
他们之后怎么纠缠，我一概不论，转身自顾自进了密室，师傅的灵位，就在这里呢……
少女还是出谷了，不是为了救那个女子，而是为了她的小哥哥，“师傅，等忧儿回来，再向你赔罪。”少女站在王府外，看向无忧谷的方向，突然有点想哭。
“忧儿，咱们马上开始吧？”望青询问着，脸上是掩盖不了的欣喜与急切。
少女淡淡地看着望青，慢慢点了点，她要让自己记住眼前的这一幕，让自己彻底忘了对他的感情。
少女进到屋内，为女子详细把脉才发现这个人的情况有多么糟糕，除了金针刺穴之外，竟没有第二个方法，怪不得望青非要找自己来……
之后还有什么好说的，施针，救治，等少女施完针，她眼前已经有些恍惚了，以精神力延长生命本就是逆天之举，何况她离开忘忧谷本就冒着生命危险，这下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吧。
少女浑浑噩噩地想着，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她只知道她醒来后是在无忧谷，她看到谷內挂满了白幡，她听到师兄们告诉她，她的师傅，她的哥哥为了救她，已经去了。
她没有哭，她从来不知道人悲伤到极致竟是哭不出来的，整个人的魂魄都像已经远走，周围的人，周围的事，能听到，却没有丝毫感觉……
“忧儿，师傅有命，由你继任谷主。你不要太伤心了，凡人生死有命，师傅肯定不希望你难过的。”大师兄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安慰着她。
大师兄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那个人也来了，说是要来谢谢你……”大师兄话音未落，少女就起身向谷外走去，“各位师兄，去堵了谷口，望青要踏进一步，杀。”
少女一群人浩浩荡荡向谷口走去，近了，更近了，少女看见了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人。
望青还未开口，少女就开口道：“世子，从今往后，我无忧谷不欢迎你，你永远别再进我无忧谷。”
望青愕然道：“忧儿，你总得告诉我缘由，而且我说了，只要你治好若华，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滚，别叫得这么亲昵，你大可以唤我一声谷主。还有，无忧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离伤。”少女手指翻飞，金针就向望青刺去，望青许是没有想到少女会动手，金针实实在在地扎到了他的身上。“还有，你不是说要求，我的要求就是，此生，我与你不想不念不怨再不相见。”
少女说完，转身回谷，她还要给师傅守灵。
密室，独我一人。
“呵呵。”我笑了，笑得肆意，笑得癫狂，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人啊。师傅啊，为什么，你那么早就丢下忧儿呢？
我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金针刺穴说来神奇，不过是以命换命罢了，我和那个女子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要不是师傅以同样的方法强行把我留了下来，我早在当年施完针后就该死了。现在那个女子也危在旦夕，想来是师傅的方法已经不起作用了。
罢了，罢了，小云也已经得了无忧谷医术精髓，欠缺的不过是经验罢了，有师兄们在，无忧谷不会就此陨灭的，师傅，忧儿马上就来找你，小哥哥，这算是忧儿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惟愿生生世世，你我再不相遇……
后记：
我是小云，无忧谷现任谷主。
无忧姐姐已经去了，今天是她下葬的日子，又是一个大雨天，无忧谷内又挂满了白幡，想来老天也在不平吧。
望青又来了，大概是想找到姐姐向她道谢吧，呵，真是廉价呢。
“你怎么又来了？”我冷冷地看向这个人，若不是他，姐姐的师傅怎么会死，姐姐又怎么会死？无忧谷两次丧事都因他而起，我又怎么能不怪他？
“你姐姐呢？”他也不理会我的冷淡，一个劲儿追问我姐姐的下落，“怎么？你的王妃没事了，现在就想起来我的姐姐了？”
“不是的，你让我见你姐姐，我这次来就是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他也不理会我的嘲讽。
我冷哼一声，让他和我一起去桃林，姐姐就葬在那里，和她的师傅，也是她的哥哥葬在一起，这是无忧姐姐的遗愿。
“她就在那里。”其实不用我说这句话，望青已经看到了墓碑上写的：无言之妹无忧之墓。
望青站在原地，迟迟不肯上前，他突然捏着我的衣袖说：“你在骗我是不是？忧儿只是在躲我是不是？我还要护她一世无忧，我还没告诉她真相，她怎么能走？”
我也不挣扎，反正也挣不脱，“如你所见，无忧姐姐她死了，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吗？七窍出血，全身血液流尽而死；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要不是她的师傅，她给你王妃施完针的那次就早该死了；想知道她的遗言吗？她说生生世世都不愿与你再相见！”
他松了力道，我很容易就挣脱了，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觉得恶心，他要真珍惜无忧姐姐，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人死了，来这里惺惺作态。
他迟疑地走上前，靠着无忧姐姐的墓碑坐下，山风把他的话送入了我的耳中。
小忧儿，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啊？
小忧儿，说好了，我要护你一世无忧，到头来，却是我亲手断送了你的性命。
小忧儿，那个女子不是我的妻，我也不是什么世子，什么王爷，我是当今皇上的皇子，她是我皇兄的妻子，我救她是因为只有她好了，皇兄才能安心继承皇位，我才能摆脱皇族的纠纷，能让我放下一切来和你在一起。
小忧儿，我不是故意欺骗你的，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会放弃我。
小忧儿，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失约的，我只是那个时候保护不了你。
小忧儿……
小忧儿……
声声入耳，他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也明白了个大概。原来，原来事实竟是这样吗……
后来，望青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带走，他说，他没有颜面去见姐姐。
再后来，我听出谷入世的弟子说，有一个男子走遍天下名山大川，却哪儿也不做停留，最后到了一片桃林，突遇暴雨，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