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年不圆
汉族人在农历12月底最后一天“过年”。在外面工作和学习的家人,绝大部分都会赶回老家与父母或长辈们一起过年团圆。这几千年来的传统,也是团结的象征。
那一年,雲娶了老婆,第二年就生下了儿子,可把全家都乐坏了。随之而来的是生活的压力,责任的担子压在了肩上,奶粉钱是一定要去赚的。雲外出工作了,把老婆和儿子留在父母身边。老婆娘家近,她常两边跑,一住一月有余。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雲在外没攒下多少钱,但回家过年与家人团聚是必须的,“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是外面游子的心声,是家里亲人的牵挂。他回家了,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母子身边,见到了头发有些花白的父母。老婆显得瘦了,孩子则胖嘟嘟的,挺可爱。有几笔帐要去跟人交代一下,把急用钱的先还上,这是农村欠账的俗成。
外面的鹅毛雪还没有停,山川田野全白茫茫的一片,天有些冷,风吹着雪花飘飘扬扬,天昏地暗。孩子放在家里,他不高兴,没法,只能给他加一件风衣,抱紧了,同父母一起钻进风雪中,与父母同甘共苦,多么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他们要去两家曾帮过雲解决过燃眉之急的村里人家。踩在厚厚的雪路上,俩人深一脚浅一脚沿着熟悉的村道,一路向前走着。走一路,雲都在沉默中,他心里很沉重。婚前自己没有赚到多少钱,办酒席和家里装修花了些钱,都是从外面借来的,现在母子俩也跟他一起受这苦,真有些为难。苦累,对男人不算什么,但拖人下水就显得有些过意不去。表面的兴奋也难压心底的苦闷,雲几次想跟老婆说说,张了张嘴,吸了口冷气又闭上了。趟了一路的风雪,还是她开口打破了沉闷,“这几个月来,在外面辛苦工作,生活还习惯吗?” 其实,这只是打破彼此一路沉默的气氛,他们电话里早已说过了这些琐碎,现在再说也是废话,没有多少意义。雲对不起她,刚嫁到他家没多久,他就外出了。他实在是没本领,20几岁了,但还是身无一技之长,做份小手艺根本不赚钱,生活的压力使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雲叹了口气,接上老婆的话,“辛苦倒是无所谓,生活哪里都差不多,只是没有多少钱,这事也难做。你们母子在家也够你累的,看你都这么瘦,要多吃点东西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在风雪中前行,孩子抱在怀里暖暖的,他已经睡着了。
约半个小时后,他俩来到了第一家。他家里正在准备晚餐的菜肴,一家人忙忙碌碌,热闹的团圆年几个小时后就要过了,喜庆溢满华堂。他俩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拿来一沓钱出来,数了数递给了伯伯,叫他点一点,感谢他对自己的应急支持。说了两遍感谢的话,等伯伯清点完没有落坐也没有喝茶便又钻进了风雪中。似乎这天在考验他们,不大的雪,却一直没有停下。他俩又赶往下一个借了钱给他应急的姑姑家,她家不差钱,但借人家的是要还的,刚好还够还这一份,所以趁早还了,免得她常挂念。
她俩虽结婚有一年多了,但有些事她对雲还不是很了解。就拿借钱办喜事,装修房子来说,她问过几遍,“这些都是你自己借的吗?” 他都不敢直面回答,因为作为一个男人在结婚之时,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是很没面子的,他只能选择韬光养晦,先自己受点累,尽快把钱还上,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姑姑家不远,在街道的另一头,他们没有走街上,俩人顺着河堤一路过去。这里是便道,走动的人不断,路上的雪也早已踏平了,走起来相对容易,看时间近四点了,俩人便加紧了脚步。河堤边的柳树枝上落着一团团白雪,似裹上的银装,为新年而装扮的,但这只是旧裳当着新了,年年都是一样。他俩没有欣赏新雪的景象,也许早习惯了,也许心情都不太好,好长时间一直没说话。
姑姑家还是住着老房子,土胚墙的瓦房。她儿子一家也和他们一起过年,刚进门便闻到香浓的肉食味。这年节,每家都不多吧,围炉烤火来抵御寒雪的冷,食肉在这时也应是不分贵贱的。雲把钱如数还上,说了几句客气的话便又出门了。他们不想上街了,也没打算买什么东西,顺河堤原路直奔回家里去。回到家,妈妈在做菜,爸爸在烧柴火,顺带暖和身子。老婆说要给孩子洗澡,几人马上为孩子洗澡准备。这雪天冷,只能用火盆放小房间关上门窗用木盆打水洗,动作还要快点才好,不然孩子容易着凉。妈妈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帮着在备东西。孩子还算听话,小小的身子,下到热水里就高兴了,不哭不闹,舒舒服服给他洗了个遍。妈妈接着做晚上要吃的菜,祖坟上烛爸爸和雲的小弟已去过了。他俩没什么事,抱着孩子便上楼去了。
他很想找个地方独处。老婆的脸一直没有高兴过,他知道不能挂她,他是自己无能无奈。但不靠父母,现在又有几个年轻人手里会有几个钱呢?穷,希望是暂时的吧,他相信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老婆在整理一些东西,孩子放在床上,用被子盖着,但没有睡去。亮晶晶的眼睛,转来转去,雲坐在旁边逗,他不时裂嘴笑笑。
天近黑了,他们下楼去准备桌椅开饭了。过年准备了酒和饮料,菜肴一大碗一大碗地端上桌,她不想喝什么,起身去饭锅盛饭,可顺便给孩子也喂上一两口。其他人开始在喝酒了,他空着碗走过了过来,问妈妈:“您把饭煮在哪里?” 妈妈才突然想起那时还准备煮饭,孙子洗澡打断了,后面也就忘了。“唉!老了不中用了,赶快煮,20多分钟就可以吃上,先吃点菜吧!” 她却不吃了,上楼去了房间,她在给她哥哥打电话,叫他接她回娘家里。哥一听也觉得不对,大过年的,一家人团圆,连饭都不做,这算什么?她哥骑着摩托车很快就到了街上,这时她也抱着孩子等在了街上。雲没法,只能劝她,叫她不要生气,拉她回家。“做饭我们也没帮忙,我们也有错,原谅老人的失误,他们绝对不是有意的。” 但她就是哭,特别委屈,“嫁过来过个年就这样的结果,是看不起人,就应该早说,当初就不要结婚。这样的日子还真不稀罕,孤儿寡母守着空房,算什么呢?” 她嘴里碎碎念念,他无话可说,拉她也不回去。街上,现在冷清了,没几个人走动,车子更是在这风雪天躲车篷休息去了。一道远光像利箭一样射穿黑空,由远而近,机车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大舅子的摩托车开过来了,雲向他解释,不要接妹回去,误会宜消除,不要结下芥蒂。但他不说公正话,看他妹妹的意思。她坚持要回娘家,实在没办法,天黑夜路,一车四人,在风雪雰雰中往十几里外的山上骑行过去。
雲跟过去了。父母出来也没看到人,问街上的人,看到是一起走的,也就没再说什么。老人默默地回家了,本来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因一点小疏忽而黯然收场,留下两位老人和他弟弟守着空寂的家,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挨过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