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书今日看点哲思

丈夫气魄

2016-10-27  本文已影响395人  陈观南

诸子四家德配四时,则儒为春,暖风啼鸟,复苏人世;墨为夏,骄雨烈日,震撼广众;道为秋,流云轻月,浩荡生灵;法为冬,枯草皴雪,积覆天下。

孔子是三月细雨,絮言润泽,君子温和。到了孟子,则是暮春与初夏之间的那道闪电,暖风既来,伴着浩然之气,阻隔泻雨墨云。圣人气象初见平易,交则深奇,亚圣气象初仰巍峨,山壑泉清。

战国的诸子言论,气势捭阖干云,孟子在稷下已领略不同声音论辩的激烈挥斥,他摇了摇头,这种气势来自穷极的话术,来自必须的偏狭。他知道,他的心这间小小的宫殿容纳不下,于是起身,退出了这栋富丽的学术宫殿,离开帷幔红灯的空虚,任由这群人论世之声喧闹在飞檐上空。

先秦诸子普遍的特征,就是一直走在路上。算来,孟子比孔子周游的时间还要长得多,大概二十多年,但总有相似的共同点:都是失败的政治家。在路上,也就考察了更多民生问题,治理问题,学术问题,文化问题。现场的全身心感受,也就更为充盈扎实,灵活阔远。

他的心容纳了世界,高山大川赠给他不尽韵势,他的脑接受了历史,文化使者遗予他无穷热肠。这样博大浩瀚的组合集于一身,他感受到源于内心一种大化的奔腾:

浩然之气。

孔子面对的是诸侯,而孟子,面对的是唯我独尊的国君。时代让名士才气逼人,孟子如此自信:

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大丈夫之格在君王前更为充沛,或戏谑、或批评,君王也被他调弄得不知所以,无话可说。

有次,孟子问齐宣王:“大王的臣子出游楚国,把妻子和孩子托给朋友照顾,等他回来却发现,妻儿在朋友这里过得并不好,冻得脸面皴裂,饿得身围轻减。这样的朋友,则如之何?”

齐宣王决绝地说:“弃之。”

孟子又问:“掌管律例的官员不能管理好他的下属,则如之何?”

齐宣王严正地说:“已之。”

孟子紧接着问:“一个国家没有治理好,则如之何?”

这时,齐宣王才意料到着了孟子的道,无所适从,“王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孟子·梁惠王章句》里的一则故事。齐宣王,便是《韩非子》说过“滥竽充数”的故事主角之一。这位国王爱听竽这种乐器的合奏,每次必须三百人,于是有南郭处士得以鱼目其中。但在《孟子》里,齐宣王搔首奈何的样子,十分滑稽。

孟子不像孔子那样谦礼,却让人非常钦佩,他的胆量和风度,是所向披靡的正气,这种气由义和道构成,充塞天地,囊括在孟子襟抱中。不是匹夫之勇,没有小人之智,所以迅猛锐利,饱私之徒只好躲藏,避开这阳刚果敢的人格。国君常常无道,孟子一定要说说道。

故事的起点,是朋友之道。

孟子是“性向善”论者。每个人都有恻隐之心,恻隐之心发于内,所以陌生的孩子处在危险的井边,也要抱过来。仁和义往往相辅相成,因为不忍,所以恻隐,恻隐之谓仁。因为不忍看见别人痛苦,故而抱离井沿,此之谓取义。孟子将仁爱之心推己及人: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就算是陌生人都会这样做,那么这位还是朋友身份的人呢?其德也鲜仁,懂得朋友之道的齐宣王也果断的绝交,不留情,不赘言。

孟子的逻辑推演还在继续,这个司法官员司不了法,下属也管理不起来。万一下属徇私舞弊,祸害一方,司法官却无法用权力裁决处分,纵有法律也失去效力,使更多人遭殃。懂得为官之道的齐宣王也果断的罢黜,不留情,不赘言。

终于,孟子口吐利剑,奔齐王而来。一个国家治理不好,比一个司法官管理不好更严重。而且,政治顶端没有法律的约束,乱自上作,下方又该是多么的糟糕啊。怎么办呢?

齐宣王被泼了一头凉水,顿时无措,看看左右的人,转移了话题。

孟子在那个时代,很大胆犀利地说了一句话,使以后的两千年君王都暗暗犯着嘀咕: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民本的思想,早在孟子的脚下就生出萌芽。但那个时代,能吗?

齐宣王不往下接,因为他害怕。他害怕这位人格磊落的名士昭昭揭掉权势威风,从高高的王位上坠落,摔碎一身的名利。

孟子是舍生取义,舍利取仁的: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身而取义者也。

他的信仰和理念,又如此坚不可摧: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如果四海皆如此,还有丑与恶吗?但是,能吗?

孟子说,能。人人都有恻隐之心,这是向善的根。不断保护,不断培育,最终人人都可以有尧舜那样的人格。

儒家坚持法律作为道德的补充而存在的原则。这一点,在法律日益完备的今天,是对社会价值取向衰落的千年训教。君王必须行仁义之政,教化万民,才能长治久安。孟子也知道,不是每个君王都是君子型人格,他们会征战,会杀害,所以提出革命理论,用商汤周武取代桀纣的讨论,义气诛杀暴逆,警示昏王血流漂杵的末日。

在中国那么早的文化转型期,这种声音振聋发聩。

一切,还是要回归到四个字:

浩然之气。

因为这四个字的内涵,它存在孟子的心中,被人屡屡提起,作为座右铭,作为人格气质的追求。

孔子让我感动,孟子让我钦佩。他滔滔不绝的心态气势,在百家林立的时期如滚滚东流的江河,不舍昼夜,奔腾古今。于是,孟浩然的名字定下了,韩愈的文学倡导出声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落笔了,文天祥的《正气歌》唱响了。

民族的浩然正气被斗筲之徒侵蚀,个体的浩然正气被精致的伪精英传诱,萎靡之见不绝如缕,邪猾之声不绝于耳,孟子的时代似乎在精神上再度复活。

谁能再全身心践行仁义礼智的信仰,坚守生命的浩然之气,传出孟子那句豪迈的话语: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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