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场 何必慌张
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参加各种葬礼,那些熟悉的人突然就被埋在了地下,其实是没有太大的感觉的,只是小小的我略微伤感,这个人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了吗?以后我自己也会这样吗?
那个时候对于轮回和灵魂比较感兴趣,特别喜欢听别人讲鬼神之类的,比如说有个大人在荒地里被小鬼夺命啊,有人被鬼缠身啊,有人在死之前看到了黑白无常啊,也听说过有人证明了灵魂的存在……但是我自己始终都没有见过,后来又学了科学,慢慢对于生死和轮回的兴趣就淡了,更让我觉得没意思的是,人喝了孟婆汤之后不记得前世今生,有什么意思呢?
上初中的时候,老妈开始信神。我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我以为我也会从容地面对每个人的生死。
生死一场 何必慌张第一次真正感受生死,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去世的是我奶奶的母亲,我叫她太姥。
当她只剩奶奶一个女儿的时候,就搬来奶奶家住了,那个时候我才开始记事。她能做的就是到我家、大伯家帮忙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对我们都很好。
上高中的时候,她突然变得很爱怀念过去,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夕阳西下,她坐在门口,望着天空讲述她做了一个梦,她的儿子当兵回来了,叫她“娘”;还有她是如何被卖到婆家,如何在战乱中逃命,丢失了很多金银财宝,如何抚养自己的侄子辈……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儿子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就病逝了。
这样的话不知道他说了多少遍,知道后来只要她一提起来,就被人不耐烦地说:“你都说了好几遍了,不要再说了。”
当时高中住校,一个月两天休息,我也是匆匆打过招呼之后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也有故意逃避之意。
高二的那个春节,她病了很久,已经吃不下去饭了;那年暑假,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把她送回了她自己的家,不到三天,就与世长辞了。我们匆匆赶去的时候,她安静地躺在一间简陋的矮矮的土房子里,身上搭着洁白的布。
也不能叫房子吧,只是收破烂的人搭建的临时栖息地,原来的宅里上竖着一栋大楼,里面的人却避不开门,原因是不能让将死之人住进去。
第二天下的葬,到场的亲人不到20个。没有灵堂、没有礼乐炮仗。
那是我见过的最寒酸的一场葬礼,其实是只有“葬”没有“礼”,没有之一。
她去世的时候有80多岁,我曾同情于她活着的遭遇,在那么多的不幸之中,依然如此善良、如此美好。
对于她的离去,我没有很难过,只是觉得很遗憾,连简单的听她说话的事都没有为她做。我会时常想起她,特别是在她走的不久之后,后来每个清明都有了想去祭奠的人,却从来没有去过一次。在她去世的前几年,我都没有梦到过她,后来终于梦到的时候,她依旧很可亲,很温暖,只是笑,却不说话。
第二次经历生死,是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去世的是我姥爷。
他的葬礼就像所有人的一样。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了送别队伍中的一员。
也许是已经懂了情,也许是事出突然,也许是气氛的渲染……这场生死离别让我久久不愿忘怀。
他走之后,那个场景应该出现的人,却成了一片空白。
一个月之后,在梦里梦到了他,我和妈妈骑着电车在前面走,他从后面追上来,很是消瘦,戴着帽子,我激动地叫道:“姥爷。”他却笑着超越了我们,仿佛不认识我,越走远远。后来在百度上看到,逝去的亲人不愿意理我们,是想让我们知道他过得很好,而逝去的亲人在梦中说话对我们不利。
我愿意相信轮回和灵魂。
他真的过得很好了吗?他愿意接受死亡了吗?
我说过很多谎,最后悔的两个字便是我给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没事。而他想让我向大舅求情给他看病(不是不愿意看,而是医生束手无策了)。
很久很久,我都不愿意相信他就这样离去了,所以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回忆从他活着的最后一刻一直到坟头立起来的每个细节,生怕我错过了什么细节,其实他还活着。我很害怕鬼神之类的文字,却在地铁上壮胆看完了人死之后如何分解的完整解说……我想象着他是否也一样会发生相似的化学分解?不禁泪流满面。
最近一次梦到他是上个星期,我们依偎在沙发上,他说:“我还想再多活几天。”
我哭着说:“我希望你能再多活几年。”
他看着我。
我说:“我想带你去旅游。“
几次梦到他的时候,我都会忘记那是在梦里,哭得那么真,真实得让我不愿意醒来。而很多时候做梦的时候我也是清醒着的。
他的离去,让我相信“人生无常“这四个字,也让我把亲情放在了第一位,开始患得患失。
第三次经历生死,是在今年的2月份,那天是正月初二,当时距离姥爷去世不到半年。去世的,是我爷爷。
我很厌恶自己,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也许是没有气氛的渲染,我竟假装是一件很无所谓的事。也很厌恶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强加在别人身上?
我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一个人消化掉所有的难过,也开始对于亲人冷漠。我试过,却再也找不到那种对于亲情的热爱。
养了我十多年、大冬天起来给我做饭的人去世了,我都不敢难过,这个世界还有人值得我难过吗?
别人都说他去世的时候是心满意足的,儿孙满堂,正值过年,亲朋好友都在……
我忘不了他临终时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我想了很多次,他一个人呆在冷清的坟地里,会不会不习惯?
我也梦到过他,他依旧笑得很开心,仿佛对于这个世界很满意。
他一辈子,没什么大的成就,算是碌碌无为。却总心有不甘,喝醉的时候就会哭着说自己被埋没了,在梦里学会物理化学的人,小学毕业却可以教大专的人,竟然平凡得像一个普通人,一年中小病不断。
在他去世的一个多月前,我曾见过他。那天晚上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了,眼眸暗淡无光,我很惊讶,他竟然虚弱到这个地步啦!他说自己快不行了,我安慰他道:“肯定没事的,过年回来我还要跟你学珠算。”听到珠算,他一下子精神了,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笑着又给我讲他讲过无数遍的辉煌历史。
我发现他根本就没听我在说什么,只是说自己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每次听他说这些的时候,都会觉得很心酸,也许是从我知道有一个叫“孔乙己”的人吧。
他的儿子个个都很平凡,至少在学业上没有任何成就;他的各种小手艺,比如说珠算啊、写祖宗的牌位啊、写对联啊,也无人继承。这或许是他最遗憾的事吧。
我也曾恨过他。
后来花了六年的时间,还是选择了原谅。也许是从他开始出现理智不清晰的时候吧,也许是从我知道以后陪伴的日子屈指可数的时候吧,也许是我看到他因为年老被小孩子们嫌弃的时候吧,也许是我开始学会不纠结的时候吧……
看到一首诗:就像他爱我很多,我只是喊他声爷爷。
我想过很多报答他的方式,怎奈子欲养而亲不待。
对不起,是我让你等太久了吧。
我没能学会放下,对于他们已经不在的事,难以忘却,一个人的时候,郁郁寡欢。就算我相信因缘。
如果说生是由不得人选择的宿命的话,那死也是我们每个人不得拒绝的必然。生死一场,早已注定,就像一部电视剧一样总会有结局,又何必那么慌张谁生谁死,放不下呢?
毕竟有一天,我也会面对自己的结局。
逝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留恋,不怀念,不纠结,不伤怀。
Dying Speech of an Old Philosopher
by W.S. Landor
I strove with none for none was worth my strife;
Nature I loved, and, next to nature, art
I warm'd both hands before the fire of life;
It sinks, and I am ready to dep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