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14)

十三．一年级的小学生 

母亲从小体弱，挑食得厉害，素食还好，荤的东西除了鸡蛋和虾，鱼类肉类全都不吃，也不喜甜食。外婆说这是因为当初怀母亲的时候外婆没有沾到荤腥的缘故。为这，外婆费了不少心思，可一向乖巧的母亲在吃什么和不吃什么的问题上却从不妥协。外婆每每回忆起来，总是又心痛又嗔怪：“脸蛋倒是粉嫩的，圆圆的，像个大苹果，不显瘦，一天到晚脸上干净，从来也没有过别人家孩子那样，吃得满脸魂儿画的似的。。。也是，又不粘油又不粘糖，当然干净。”营养跟不上的结果就是，四岁半的母亲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都要娇小许多，就像一个小一号的娃娃。

八月底，外婆抱着舅舅领着母亲，到家门口的小学给三女儿报名。那时候上学简单得很，所谓的面试就是老师随口问孩子几个问题，比如“姓什么叫什么”，“家里有几口人”，“一年几个月，一个月多少天”，“手和脚上一共有多少个指头”一类的，算是考考孩子有没有聋哑智障的问题，能不能随大流坐教室里读书。三女儿因为怕生羞却，躲在外婆身后吞吞吐吐，母亲在一旁倒是大大方方地对答如流。那个老师大概是觉得母亲机灵，对母亲很赞赏，于是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问外婆，是不是打算让俩闺女同时上学。外婆当然不应承，说心痛母亲年龄小，身体又单薄，怕受欺负。这大人之间随问随答的，却没成想，给母亲的幼小心灵植入了“可以上学了”的念头。那天母亲居然平生第一次跟外婆大哭大闹，抓着学校门口的铁栏杆不肯回家。

晚上，母亲拒绝吃饭，拒绝睡觉，跟外婆对峙。外婆道理讲尽，施了雷霆手段，把母亲关进黑暗的厨房，一向胆小的母亲竟然忍着不出声。外婆勉强等了半个钟头，放心不下，又把母亲领回屋。灯光下，母亲的一双大眼睛朝着外婆忽闪了几下，脸上的泪水就串成一行行。

无奈之下，外婆第二天带着母亲见了校长。校长倒是开通，跟母亲约法三章，如果学习达不到班里同学的平均水平，明年就重读一年级；上课守纪律，不许哭闹，如果违反立即回家；要和同学一样参加劳动值日，不能搞特殊。

这样，外婆缝了两个带红色五角星的书包，分别绣上了孩子的名字。母亲跟着三姐在入秋时分欢天喜地，当上了小学生。

母亲的一年级很顺当，因为个子小，总被老师安排在眼皮底下，本来性情沉稳，从不淘气，所以成绩很好。老师很喜欢母亲，只是因为班级里学生年纪跨度太大，从五岁到十岁，母亲人小年纪小，难以服众，也就没有给母亲安排班干部职务。母亲上学和同学一起学习，放学后还是和院儿里没上学的小孩子玩儿过家家。

这一年，母亲上学唯一的困难就是学校看门的大爷。上学的第一天，他把母亲无情地哄出校园，说小孩儿不能进校门，得出去玩儿。三姐站出来替母亲说话，结果适得其反。两个孩子差着四岁，身量上差着一头，上同一年级，这更没法儿让人相信了。母亲痛哭着回家，吓了外婆一跳，问清原委，只好一连几天由外婆送着上学，直到和看门的大爷混熟。第二年开春，学校换了看门的大爷，这一幕又重演了一遍。

外婆不后悔让母亲早上两年学，很骄傲母亲“学习上没费过劲儿，就是那么一点点儿小的人儿，怪让人心疼的”。没有人知道，这早上两年学对母亲后来的一生有着怎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