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从来不是棋逢对手|《倾城之恋》
这几天又重新看了一遍《倾城之恋》,随意写下一些文字记录所感。
不知道是谁说的,爱情需要棋逢对手。
我想,重点不在于难分高下,而在于用子双方的不服输,倔强恋战,这你来我往中深厚了情谊。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在爱情这盘棋里,输赢不好定论。
张爱玲”三个字当中的粉红骇绿,影响了大半个世纪,她的文字是一口任由各界人士四方君子尽情来淘的古井,大方得很,又放心得很。她运斧成斤,用笔在纸上布着一方爱情棋局,白纸黑字中战火纷飞,她视这烟灭飘灰为一方香炉中红尘翻滚。
范柳原说:“你知道么?你的特长是低头。”流苏抬头笑道:“什么,我不懂。”
柳原道:“有的人善于说话,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头的。”
流苏道:“我什么都不会,我是顶无用的人。”柳原笑道:“无用的女人是最最厉害的女人。”
双方都明了对方那一层伪装,并不揭穿,而是顺着谎话说下去,还系上华美蝴蝶结装饰。暧昧是一种很美的感情,在你来我往的姿态中小心的试探对方,明明知道对方的眼睛里有一汪清澈的陷阱,还是奋不顾身的跳进去了。
《倾城之恋》,真是个特别的名字。说不清那个惹人琢磨的点在哪,可能就是那欲盖弥彰的范儿让人搞不清倾的是那座城,还是那颗心。开始还不太明白何为倾城,读到最后“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
真是直白得可爱,没有哗众取宠的噱头,反而我想得太多。像被张爱玲磨人的笔触耍了一番。可是在不经意间,那个古怪默然,惯于抗拒的范柳原,心中的那堵城墙,也轰然倒下,化为柔情泡沫了吧。
图片来自网络《倾城之恋》里,张爱玲就亲手为自己找了一个代言人,果真不是那种琼瑶剧中善良的主儿。她大约像她笔下的白流苏,美丽机警,会揣测人心,有脾气也有真心,精明而自我。有些邪气,却又令人着迷。张大概也在写她自己吧,不过多了些女子的英雄史观——她要的爱情就在眼前,于是她就向前走,管不得别人的风言风语了,哪怕整个香港陷落,处境危险,她也笑靥如花。好像一个女子只是为了得到内心所想,让万马千军拜倒在石榴裙下溃败不堪。
“代价何须计算,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她是个疯狂的将军,自私的将军。舍弃城池一座换楼阁一台。还笑盈盈地成交。你可以说女子眼光狭隘,成不了大事。可她认为自己赢得漂亮。
你又有什么办法?
女人在爱情面前都是天真而又残忍的,眼神能醉人,也能溺死人。白流苏有着上海女人的精明和果敢,亦有着中国女人的庄重古典,虽说她在众人面前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她内心藏着的,是个唱京戏的伶人,在古代音乐的节拍中摇曳生姿。胡琴响起,她微微飞了个眼风,做了个手势,是内心的伶人忍不住唱上几段,她知道那些忠孝仁义的故事与她不相干,于是放下高高的架子,唱点伤春悲秋,唱点风花雪月,亦其他。
如此一个女子,唯能在她所谓的爱情中显露野心,像男子征服世界的雄心般那么决绝。
读到最后,我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好莱坞英雄大片式的场景。白流苏穿着旗袍袅娜的缓步向前,她身后的香港如同外被星生物袭击般毁坏不堪。浓烟滚滚里她妆容精致,莞尔的低下头。读着腕间的石英表:“我们这些人啊,是跟不上人家那一个小时咧!”
不过说起来,这么小气又充满野心的爱情,虽是精打细算,却也比如今的爱情来得有味道。
今日的爱情少了战火的熏烤,貌似深情也不够入味。怕是再也经历不了那种滚滚红尘中的生死别离,也就不能理解旧时岁月里那些苦苦哀守和辗转难眠。
和平年代的新新人类自有其烦恼。现在年轻人的爱情早就不是天边捉摸不透的云霞,也不是那一抹娇羞低头的莲花,倒像是忽然从天落下的一缕麻绳,把人从无聊生活这口枯井里解救出来。抚摸是脚底垒起的鹅卵石块,吻是直直而上的松木木梯,性爱是翱翔的羽毛翅膀。托着,撑着,拽着,把人从不见底的生活中猛地拉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一下肾上腺激素分泌带来的心潮澎湃。只可惜这刻意人为的欣喜太单薄,救命的稻草来得快断得也快,石块滑落,梯子折断,翅膀消失。重新坠入无聊的生活。
听家中老人说,以前东西坏了都是要修要补,舍不得扔掉。现在的人啊动不动就想换个新的。大概是因为如今的爱情太容易获得了吧,看似唾手可得,其实很匮乏,而且很廉价。
虽说爱情并不是生存的必需品,维持人体正常机能,可是如今对于很多人来说,爱情的拯救大过于它甜蜜本身,因为如今我们面对的灾难是百无聊赖和脆弱不堪。战火不再纷纷,但是当生活的压力轰然落下,双肩负担起来的东西照样沉重不已。
穆旦《诗八首》里那样一个对于爱情的比喻:
“你我底手底接触是一片草场,那里有它底固执,我底惊喜。”
期初我不解,恋人的手间怎么会有草场呢,草有什么美的。现在的言情小说里多的是“柔若无骨”,“滑嫩白皙”。
直到我某一天摸到初生春草,才发现并不只是柔嫩新鲜,尖尖的嫩芽美的同时也尖锐,扎手。
就像那种过去的爱情,很克制,小心翼翼。慎重而充满仪式感,像在下棋之前的双方作揖鞠躬,谦虚让子。
爱情从来都不需要棋逢对手,下棋只是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随着棋局渐迷,真心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