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轻视我,但是无法阻挡我前行的脚步
我认识韩姐是源于管大夫。
管大夫,市里医院退休名医,六十九岁,老伴去世了,儿女皆已经成家。他一人独居,白天在某药店坐堂诊病。
我一日早晨去药店买药,老板问我哪里不舒服,我实话实说,老板推荐我很贵的维生素。
我还没答话,正在旁边吃饭的管大夫插话说:”用普通的维生素B1和B6就行。”
我转过身回头看他,他短发,国字脸,浓眉,坐在角落的一个桌子旁,桌上一盘小菜,他手里摩挲的似是酒杯。身穿白衬衫,系着暗红色的领带。
我看向他,他也看向我。出于礼貌,我向他一笑,又说了一遍我的病症。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唇边一缕若有似无的微笑,但是隐约透着一种不屑。
他打断我的话,说:”我听过了,五毛钱的维生素B1、B6,连吃三个月即好。”
我那时还不认识管大夫。
我买了四瓶维生素B1、B6,花了两块钱。药店老板娘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但是,她也只好作罢。
我吃药几天就好了,坚持吃了一个多月,就停药了(过了两年,又复发,我后悔没听管大夫吃三个月的说法)。
后来,管大夫来店里理发,时间长了,我们很熟悉了,我发现他说话爱呛人。刚开始,我很受不了。时间长了,他损我,我也直接回怼他。他还不生气,神色如常的继续呲哒我,我也继续刺激他。
我们一老一少的言语攻击很招笑,顾客常常前仰后合的笑,他却不喜不悲,淡定悠然。
夏天的时候,管大夫背着鱼兜子,经常骑着摩托车去钓鱼。
我问他:”你咋不去坐诊呢?总去钓鱼?”
他说:”这是我的自由,谁敢管我?”
他不钓鱼的时候,领着小狗四处闲逛,高高的大个,悠然自得地慢步在街道上。
一天,他在我店里闲坐,他的小狗在外边溜达,忽然对一个回楼里的四十多岁的男人狂吠。男人回楼里换了一件衣服,出来和别人说话。小狗又跑过去对着他狂吠。
男人怒冲冲的去踢小狗,小狗边退边继续对着他愤怒的狂叫。
男人骂道:”谁家的狗,总他妈对着我叫干什么?”
我赶紧让管大夫出去管管他的小狗。
管大夫慢悠悠的走出去,对着愤怒的男人说:”咬你干啥?看你不像好人。”
那个男人愣住了,他看了看戴着礼帽,神色自若,嘴边一丝讥笑的管大夫,他嘴唇翕动着,狠话到底没出口,恨恨的走了。
管大夫的子女在市里都挺有头脸,隔几天就会去看看他,顺便把他积攒的碗筷洗了,衣服洗了,屋子收拾了。
管大夫会做饭,但是不洗涮、收拾。他说:”这是女人的活。”
转过年,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跟着他出出进进,女人高个,皮肤白净,眉眼含笑,声音不急不缓。整个人有一种和善的亲切感。
我一下子就对她产生了好感。
她就是来给管大夫当保姆的韩姐。
管大夫又去了一家大型药店坐诊。韩姐每日跟进跟出,近旁服侍。
管大夫更摆谱了,活得更是得意。药店到我的店里,没有五分钟的时间,他偏偏要打车来;他家就在前面小区路边,他让韩姐叫车到门口,送他回家。
我讥笑他,”两分钟的路,你都不走,你腿脚咋那么金贵呢?”
他嘲笑我:”剃你的头吧,你永远也不会享受生活!”
管大夫是远近文明的老中医,那家药店因为他的坐诊,中药卖的很火,他的佣金很高。
一天下午,我买了一个特色烤地瓜,刚坐下掰开。管大夫来了,我一想他肯定没好话。果不其然,他慢悠悠的说:”挣不了几个钱,还吃烤地瓜呢?”
我说:”你挣的多,也没看你买给韩姐吃。”
他说:”我一天能挣一筐烤地瓜,我不稀罕吃;你从小不好好学习,现在吃一次烤地瓜,很稀奇!”
我”呸”,”你咋知道我不好好学习?我努力了,没办法。你这么说话,别人得意你吗?”
他自得地说:”我有实力,谁不得意我,他也得忍着。”
韩姐含笑的坐一旁听我俩呛呛,不接话,但是,温和中透着一种明了,不容人小觑。
如果顾客多,需要排队等候,韩姐会拿出一本厚厚的医书静静的看。偶尔小声的问问管大夫。
管大夫理完发,韩姐马上起身给拿外套、围脖、帽子,帮他穿戴好,然后出去叫车。
我也不忘呲哒管大夫几句,”哎呀,老爷子,你可真能显摆!韩姐真辛苦哇!”
管大夫说:”钱好!我付出了。”
韩姐和药店的老板员工相处的非常好,她是聪明而又不多言多语的女人,嘴角含笑,声音轻柔,不卑不亢,看似云淡风轻,与人无争,实则透着一股绵长的韧劲。
管大夫看病的时候,她就认真的听;没人的时候,她就一遍一遍的背那些中药匣子,识别各种中药;回家就看医书。
她在极其用心的学中医;管大夫也很用心的教她。
她的一笑一语,无不透着虚心、认真、踏实。
她独自带着孩子,然而她从容自若的样子,从不显露自己的不容易,一切被她安排的井井有条。她的微笑,她的淡然,她的认真学习,还有她的从未抱怨,从未诉苦,显示她是个坚强、有方向而且是自信的女人。
我被她吸引,感叹她的独特气质。
年轻的女人靠漂亮吸引人,成熟的女人靠气质吸引人。
可惜,韩姐的各种流言蜚语接踵而来。
许多人,尤其那些私人的医护者,疯传韩姐是管大夫的小蜜。说韩姐贪图管大夫的钱财;管大夫为了笼络韩姐,坚持日日坐诊挣钱;又深挖管大夫年轻时就不正经过.........
韩姐没有那些乱遭的过往,只因给管大夫当保姆、和管大夫学医,就坐实了她的图谋不轨,也在渲染着两人的肮脏交易。
我一直没见过管大夫的子女,韩姐给管大夫照顾的很好,老爷子很开心。
两个人依然每天出行。
自从有了韩姐,管大夫按时坐诊,也不钓鱼了,也不闲逛了。他把房产都分给了子女,每年租房子住。
我问他:”为什么不买个房子?租房子总是不踏实。”
他说:”我年龄越来越老了,买房子是罗乱事,工资卡我都放孩子那里,坐诊的钱,我也花不了。”
韩姐安静的坐着,惯常的微笑,显得她宁静致远的祥和、善良。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韩姐已经轻松的抓药,但是她又主攻看病。管大夫有时也让韩姐给患者把脉,让她说个一二,然后他再给患者把脉。
韩姐从内心深处崇拜管大夫,语言赞叹,表情流露,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之意。
韩姐是聪明的,她的表现总是恰到好处。
而且那些康复的患者就是实证,在韩姐心里树立了管大夫的权威、神医的高大形象。
日月如梭,十年过去了,管大夫日渐衰老,行动迟缓,他依然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围着围脖,戴着礼帽,他在衰老,但是,他仍然注重仪表。
他出入行走已经完全依靠车接车送了。
韩姐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她依然照顾着管大夫,慢声细语的和他聊天,扶着他晒太阳。
流言蜚语、各种磨难没有打败韩姐,她迎着风雨,没有抱怨,没有颓丧,始终和缓、微笑着努力向前走。
她的表象是自信、美丽、从容的,表象背后的隐忍、艰辛谁又能体会到呢?生活的重压下,谁又比谁过的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