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四岁
父母离异后,我跟着姥爷一起生活。我走路晚,四岁才学会走,那年也是我成长最快的一年,学会很多事。
走路这件事,当时对于我姥爷来说是头等大事,我的腿怎么也不争气,就像橡皮糖一样瘫软无力,姥爷用那双巨大的像钳子一样的大手,夹住我腋下两侧,试图让我站立,只要他一松手,我立马瘫在那里。姥爷想了很多能想到办法,找江湖郎中给我扎针,找喇嘛大夫放血,找西医大夫给打补钙针,无论他所能想到的办法,还是邻人无意提起的偏方,毫无吝啬地都用在我身上,只要我能直立双腿走路。
姥爷不知从哪里请来云游的方士,给我看病。方士看了我一眼就说中邪了,必须驱魔。姥爷按照方士的指示,点着连着炕的火炉,打开一瓶草原白酒,方士喝了一口迅速喷到火炉里,大火瞬间从小小的泥炉子里喷射出来,一团烈火在房间里跳跃,低矮的土房子瞬间被火吞噬,我吓得大哭起来。姥爷在旁边安慰我:“有姥爷在,没事的,把那个绊腿的恶魔赶走,我丫头就能走路了。”方士拿着一把刀围着我的腿乱砍,我多半个身子钻进姥爷怀里,不敢睁眼。方士折腾了一顿,说绊我腿的魔鬼已驱走,明日可以走路,姥爷为了答谢他,当场抓了一只又大又肥的绵羊送给他。
我们祖孙俩兴奋的期待奇迹的出现,可是半个月过去,我还是没能站起来。我姥爷看着我的样子,悄悄背过脸叹着气。我从小生性敏感,每看到姥爷愁苦的脸,心里很着急,捶打自己的双腿,怪自己没用。暗暗发誓要早点会走,让姥爷高兴。
牵着我练习走路成了我和姥爷之间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当我每迈出一步,姥爷都会开心的哈哈大笑,那爽朗的笑声在空气中突然爆炸,半个村子都能听到,也惊得树上休憩的小鸟扑棱棱飞走了。人们常常看到一个耄耋老者牵着一个脏兮兮的、胖墩墩的小女孩练习走路。在姥爷连哄带骗下,我不知道吃了多少糖才学会走路。
然而我走两步就累得抬不动腿,坐到地上不肯动。姥爷只好用大商店里让人垂涎的糖果引诱我。他答应我,只要我再走两步,就给我一块糖,走到大商店就给我买一兜子糖。我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挨到大商店,我坐到门口台阶上,说啥也赖着不走。姥爷只好进商店买一大把糖装进我兜里,我吃了一块糖才肯往回家走。
其实大商店其实离我家很近,也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我却要用去多半天的时间。我和姥爷往返于家和大商店之间,这条路上留下我们祖孙俩无数欢笑声。
记得那天我不用姥爷牵着,可以自己从大商店走回家。姥爷高兴地抱起我亲了又亲,他那钢针般的胡子扎疼了我,我从姥爷怀里挣脱出来跑了。姥爷哈哈大笑道:“我的宝贝,要变成满脸麻子的大麻子喽,以后没人要啦,姥爷养活你……”这样无聊的,毫无新意被姥爷重复了无数遍的游戏;却像创意新奇,令人兴奋的游戏似的,祖孙俩玩得乐此不疲。
姥爷常说我:“姥爷家养的小狗,吃饱了就走。”有时姥爷干脆叫我小狗,因此我常常跟姥爷生气,我才不是没良心的小狗,等我长大了,我给姥爷放羊,把羊群变得多多的,我还要养活姥爷,我是姥爷的好宝贝……
那年,我学会很多与走路相关的事情,骑马、放羊、熬奶茶……从瘫子一下变成行走如飞,跑跳雀跃的小姑娘,最高兴的莫过于姥爷。从那一连串外号也说明了他内心掩饰不住的喜悦,我耍赖时叫“癞皮狗”、我不听话时叫“没良心的狗”、我表现乖巧懂事时叫“乖小狗”、我哭的时候叫“小花狗”、有时叫我“狗崽子”、总之都是狗,这些狗的外号也让我真切的感受到走路带来的快乐。
学会走路的我,又有新的追求:我要快点长大,变成大姑娘,给姥爷熬香喷喷的奶茶喝,把羊群放养的肥肥壮壮的,替姥爷分担所有家务,让姥爷少一点操劳,我要一直跟在姥爷身后当他的小狗。
八十多岁的姥爷为我,操碎了心。看着姥爷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几乎快要骑不动马了,每每异常艰难地爬上马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突然长大了。
我学会走路,进城上了学,并在城里扎根,回望那段艰辛且洒满我们祖孙欢笑的路途,感慨万分,一路风尘,一路艰辛。人们佩服我的坚强与超强的适应性,其实不然,是姥爷无声的教会我:要像草原上烈烈寒风中摇摆的小草般顽强不屈,四季轮回,草生草灭,生命连绵不休。如今姥爷带着欣慰,去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