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母亲的时候我们在想念什么
包饺子是一件愉快的事,倘若父亲不上班时,父亲负责擀皮,我负责烧水剥蒜,母亲则负责活馅儿包皮儿。那时我还小,父亲会拿出一小块面来捏成小动物供我玩。
母亲平时吃的少,却很有精神。因为常年失眠的缘故,原本暗色的眼眶更显深邃。母亲一直以眼睛为美,可惜并没能遗传给我,这成为她的恨事。她也常用我难看的眼睛来取笑我——她的确对我的样貌不甚满意。母亲眼睛里总像擎着一湖安静的水,但却并不轻易倾泻。亲戚朋友中有事的,大多找母亲帮忙。也有很多天意难测的事儿,母亲大多陪着大家走过来了。我看过母亲哭,母亲大大的眼睛很忽然的躺下一行眼泪,另一只眼睛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缓慢的流出泪来。虽只一次,心中心疼,但那毕竟不是家中的事,父亲是向来不肯让母亲受委屈的。父亲幽默风趣,刺绣绘画皆有所通,据说去年还跟着跳了好一阵子舞,母亲跟父亲生活,穷则穷已,并不乏味。家中虽清寂——父亲每天白天上班,我更是一年难得回家。但母亲生活却也有趣,今年开始每晚要去散步,不忙时候也会去打牌。现在仍然喜欢看韩剧和泰剧,对喜剧则一直嗤之以鼻。有时候会让我帮忙下载一些电视剧,还有一档叫做男生女生向前冲的节目——即使放假时,这个节目播出的时间我们也是不敢和她抢遥控器的。平时我爱看的她大多不喜欢,但我开始看篮球那会儿,她倒也能跟着我看,一来二去,竟然认识了一些球星。她们姐妹几人对体育倒都有兴致,我大姨喜足球,我三姨素爱看跳水滑冰,我老姨喜逛街——这是挑战最大的运动。
母亲和父亲没吵过架,我很羡慕。母亲以前常骂我,父亲却不。因为这事,母亲也常批评父亲充当好人。我小时,母亲也打我,记忆很不真切了,依稀记得各式各样的打法都有。不过据说用的最多的招数是拧大腿,想想都疼。十岁或者稍大一点的时候,母亲很郑重的对我说我长大了,以后再打我就会伤我的自尊心,再不会打我。那天对我非常重要,我第一次被告知已经长大了。那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再气的时候也没打过我,甚至很少骂我。有时唠叨几句,可我和父亲都早已习惯,也不以为意。母亲对长大的我算是很放心了。我做什么选择,甚至是追哪个姑娘,都会问她,她每次都说自己喜欢什么就选什么。我高中时候选择学文科还是理科,我只在睡前惺忪睡眼跑去问她,得到答案就是让我选择我喜欢的。等到高考结束后上大学,她还是如此的建议。即使我的志愿上有海南大学、南昌大学、郑州大学还有更远的一些,她都支持。工作也同样如此,她一直建议我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工作。她对我一直是信任和支持的,即便心里担心,也不肯说出来。只有一次,在我大一要去湖南报到的时候,我坚决不肯任何人送我,自己拎了行李箱,踏上去湖南的火车,我坐在座位上时,她和父亲向我挥挥手。在火车开动的那一瞬间,她第一次被我看见流泪。这也是上面说的,我唯一一次看到母亲的泪。
母亲自我长大后对我几乎没什么约束,她并不介意我是否抽烟喝酒,但看我多年来一直不吸烟,她很开心。对我的恋爱也不闻不问,若是我主动聊起了,她也应付似的聊上两句。单身的久了,她也不催,即便是现在,家中亲戚常常催促,唯有她并不提及此事。我常在电话里说自己是单身狗,她也不介意,有时接着话茬就聊到了谁家谁家的狗怎么了,颇使我哭笑不得。她对我最大的不满是我的字难看,她也不再抱任何希望我的字变得好看一点点——大概父亲书画全才,她觉得我竟笨手笨脚太可惜。我从不把自己写的东西读给她听,但有时候会讲些奇闻异事,我一直喜欢讲故事,小时候听了评书会转身讲给父亲听,现在还能熟练的讲几段三国,但母亲也并不特别喜欢。母亲喜欢的是年轻的、有活力的,比如最新的流行歌曲。似乎我们的喜欢恰恰相反,我喜欢那些人过壮年后喜欢的,她喜欢年轻人喜欢的。也正因如此,她很得年轻人的喜欢,几个妹妹很喜欢她,来我家的同学,也大多喜欢她。
她应该做饭很好吃,因为我极爱吃。母亲偶尔也会忘记放盐,或者放两次,可是无论是咸是淡,只要一吃那热气腾腾的饭啊,我就知道,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