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1  本文已影响0人  叶宋音

妈妈刚刚告诉我,姥姥现在已经不想开口说话了,不睁眼,也不吃东西。

若不是我临时决定寒假回国,爸妈也许并不会告知姥姥第二次住进了医院。抵京第三天,爸爸给我打电话时,我便已有了预感。年初的那场大手术之后,又住进医院,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

我是厦门人。在我读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姥姥就从东北来到了厦门。在我小小的脑袋里,东北,那可是冰天雪地,需要我坐飞机,再坐火车才能到达的远方。姥姥说,她是来厦门“度假”的——可这度假一下子便是十几年:从我幼儿园,到高中毕业离家之前,姥姥一直都在我身边。以前我觉得,别的小朋友寒暑假一个人在家里好孤独;那时的自己就会暗自庆幸,有姥姥在家真好。

有时觉得自己很容易失忆,好像以前的事情都会忘记。而我却能依然清楚地记着,十几年前某个夏日的午后,我和姥姥懒懒地坐在床上的光景。当她第一次把假牙摘下时,我吓得瞪圆了小眼,脸色苍白,急急忙忙跑去摇醒酣睡的爸妈,惊恐地告诉他们姥姥的牙齿不见了,好像老怪兽。我们一起在小小的单人床上打扑克,而我最爱耍赖皮。只要我发现形势不对,“不好我要输!”,我就会跟姥姥说,“哎呀刚刚那把不算,再来一次!”尽管我总是别别扭扭地想占上风,姥姥也只不过笑着说说“哎呀你又耍赖”,然后便遂了我的意。上学的时候,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放学,姥姥绝对早已做好了饭菜。我没什么出息,好的也就那么几口:茄盒儿,葱花饼,包子,馒头什么的。有东北这一支血脉,我的饮食在南方的小伙伴当中也算是特别。有时嘴馋,早早地想好了第二天的午饭,便会在睡前满心欢喜地告诉姥姥,待到第二天看到了期待已久的饮食,也能高兴上好一阵子。

如今打开家里的衣柜,我还能见到姥姥常穿的衣服。站在阳台上,有时就会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从前姥姥专门洗漱的地方,以及她总说这是“凉台”。又由此想到她给“金针菇”冠名为“针金菇”,这段记忆更是牵扯出我教姥姥称呼自己的女儿为“daughter”的经历。她没有文化,会写的字不多,也就没有心思去弄明白这些看似复杂的专有名称,听到什么便模仿着什么。于是教她,又成为了我一个小小的乐趣——虽然我怎么教也教不会。

老人家易早起。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早起来着。小时候很喜欢对姥姥说,“姥姥你明天早上一定要把我叫起来哦!”因为早起的姥姥似乎总是去那些好玩儿,且奇特的地方——比如一大早五点多的江头菜市场,或是六点多有跳舞老奶奶的莲花公园。姥姥也知道,大多数时候我是粘在床上的;但她也总是记着我的请求,走前做做样子地叫叫我。运气好时我也起得来。就记着那么一次,我和姥姥早上五点多,摸黑从家里走到了江头菜市场。混着泥水与烂菜叶的水泥地,昏暗的灯光,嘈杂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猪肉母鸡香菇等散发的混合气体,让我觉得有一点点晕眩,更何况我只能看见一条条大人们的大腿。步行一来一去也要一个小时,有点儿累,也没觉着什么有趣。这是我唯一一次和姥姥去江头菜市场。或许姥姥后来也去过,只是我再没被叫醒,亦或者是姥姥腿脚不便,越来越不愿远走。这样的记忆,也就只有这么一段。

这次回家,知道做了十几年邻居的隔壁叔叔阿姨要搬走了。我们两家的阳台是相通的,只有那稀疏的铁栏杆划分了界限。昨夜我在阳台洗衣服,突然想起以前还能听到栏杆那头哗哗的水声,以及阿姨说着的我听不懂的闽南话。我的家是一栋老楼,老邻居们走了,新邻居们来来去去又都不认识。好像熟悉的,觉得自然而然的那些存在们,慢慢地就消失在了生活里。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能多听一些,不管是什么;能多看一些,不管是什么;能多爱一些,不管是什么,是不是就不会有遗憾了呢?

姥姥曾经是我认为最理所应当的存在:胖胖的身材,微笑的脸庞,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而现在,听她说话,看她走动,似乎都变成了一种奢望。曾经想着,人若是死去,折腾的总是活着的人,何必呢,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但现在我却觉着,念着,惦着,总归是有爱的深意在里面。无论怎样,我都割舍不下,无法抛弃,即使我束手无策。或许这与洒脱无关,只是情深与否。

以前最爱抱着姥姥了,胖胖的,很舒服,很安全,是家。

多想再抱一次,我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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