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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最后的夜晚》:在最长的夜晚用记忆写诗写梦

2019-01-03  本文已影响37人  阿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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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最后的夜晚》是毕赣导演最新之作,由于电影宣发前期所采用的错位营销方式,使这部影片在上映之时便饱受各方争议与讨论,形成一个近乎闹剧的离奇局面。

暂且摒除这些电影之外的争端,单从电影本身来说,《地球最后的夜晚》如同一条如梦似幻的意识河流,既有非常私人化的隐秘情绪表达,又有直戳人心的人生失去与追忆的普世怅然。河面上仿佛有银色的月光在闪烁跳跃,迷离扑朔又令人流连着迷。

影片主要叙事线索是黄觉饰演的男主人公罗紘武因为父亲去世而回家奔丧。

重归故乡勾起了他十二年前的久远回忆,那些早已被时间埋葬得毫无痕迹的人与事,在乡音乡土的刺激下,再次浮现了出来。十二年前,好友白猫被杀,罗紘武追查到凶手左宏元的情人万绮雯,意外与之产生情感,之后万绮雯却不知所踪。

十二年后,罗紘武再次开始一段梦幻般的寻爱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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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3D梦境之前,2D的现实故事与回忆交叉讲述,而叙事上又完全打破遵循时间流逝的常规线性叙事手段,而是采用碎片化剪贴式拼贴手段。

过去和现在无规律的剪辑跳跃,形成相当主观化的意识流质感,再加上导演利用大量富有暗示性和寓意的意象和符号来间接引导叙事,如果对某个意象忽略,很可能故事链条就脱了一环。

比如在火车轨道上给那张扑克牌A的醒目特写,即是寓意左宏元杀死了老A,同时这也是白猫用来敲诈左宏元不成反而被杀的隐喻,还有那本绿皮书,或许是证明万绮雯爱过罗紘武的唯一证据了。

这种非常规叙述,使得这段故事显得相当扑朔迷离,观看者很难跟上创作者的思维路径,得出一个完整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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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记忆不过是在印迹之上重写印迹

主人公罗紘武在十二年前离开了故乡凯里,十二年后再次回来,意外发现现实与十二年前的记忆出现了一些不吻合的裂缝:关于爱人万绮雯的真实身份和去向,关于白猫之死的疑团,关于母亲与蜂蜜的真相。

时间自以为把往事把埋葬得不留痕迹,结果轻轻一撩拨,依然是满目苍夷。

罗紘武独自回溯,就如重新翻起过往的红色帘布,一阵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没有怀旧和追忆的温情,只有失落迷惘的孤寂。

法国思想家福柯曾经说过,所谓记忆不过是在印迹之上重写印迹。

对于任何人而言,记忆是具有谎言性质的印迹。

你所记忆的就是真实的吗?在电影中,人物有好几次也都直接点出记忆的欺骗性和危险性,比如在因泥石流受阻的火车上,罗紘武说,记忆比泥石流更危险,还有白猫母亲所说的,活在记忆里才是最可怕的。

记忆就像是在水面上书写,伴随着波痕、树影和风动,人若是沉沦于记忆中,就相当于沉沦在一个不可靠的表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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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就是一场对记忆进行解构的颠覆叙事。记忆里深信不疑的事情,却不过是自圆其说的工具。

《地球最后的夜晚》在3D部分是对梦境的沉浸,在2D部分则是对记忆的沉浸。

罗紘武无可选择地沉没在记忆里,那个神秘的绿衣女人,那个少年的朋友,不知所踪的母亲,苹果,野柚子,蜂蜜,一直漏水的房子,橘黄色的灯光,死亡,离去,无处寻觅的惘然,这些意象和符号共同建构起罗紘武过往那些支离破碎暗沉忧伤的记忆大厦。

这也是导演采用碎片剪辑形式的原因之一,记忆本来就是随时出现随时消失,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零散意象,共同营造出某种特定的氛围和情绪。

导演毕赣在搭建记忆世界时,所采用的饱满的色彩、闪回的镜头、精致的构图和对物象的凝视、对情绪的捕捉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在形式上充分表达出罗紘武所沉浸的那份潮湿忧伤的记忆之河的危险和美丽,时时刻刻的闪回,也表明他对往事难以放下的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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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记忆里又有多少是可靠的呢?总是穿着绿色裙子的万绮雯,被流产的孩子,电影院里的枪杀,举着火把偷蜂蜜的母亲。

这些都属于罗紘武的主观回忆,完全可以存在错乱和颠覆的可能性。

就像母亲其实并不是偷蜂蜜,而是与养蜂之人私奔。

也许并非万绮雯对他说谎,而是他以为他记得万绮雯说过她怀孕了,也许万绮雯并没有让他去枪杀左宏元,而是他自己想要为白猫报仇,也许他根本没有完成那场枪杀。

探监那场戏里,罗紘武得到“她说过,要把这本书送给她最爱的人”的讯息,或许是现实里的他,获得的最真实的幸福感。

雾非雾:自由与囚禁的困境

电影中出现了很多具有意味的意象来传情达意,像苹果、野柚子等,虽然其大量使用意象叙事,但是却又不易被忽视,因为导演显然有意地一直让这些重要意象在影片中重章叠唱。

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影片出现好几次的蜂巢式的网格。在监狱里和万绮雯旧友对话,镜头始终在网格之前,使其醒目地显现在人物形象之前,还通过对声音强弱的刻意变换,强调了这张铁网的存在,这时候会觉得两人之间其实是互为内外的。

还有梦境时与母亲对话,蜂巢状的网格也在影像上被突出强调,母亲与罗紘武也是互为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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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以成为自由与囚禁的二元隐喻,影片中的人物其实都在属于自己的网络里挣扎,不管是白猫罗紘武,还是万绮雯和母亲。

同时,他们也都是在逃脱深渊的过程中陷入了更黑暗的深渊。

罗紘武自然是陷入了记忆的囚牢里,影片中那个反复出现的漏着水的破烂房子,具象的空间感表现出罗紘武的受困之境,不停止的滴水声,破烂的房屋,摇晃的黄色灯光,悠长的暗影。

罗紘武被看不见的铁网困在这所潮湿之地,而他逃脱的唯一方式,就是亲自去寻找记忆的真相。

万绮雯对自由的向往无可置疑,从她的狱中旧友的叙述里,她的人生一直都处在被别人操纵的局面里,没有自主的权利,但她偏偏又是一个崇尚浪漫和诗意的女人,入室盗窃却只是偷了一本爱情小说出来。

影片里野柚子这个意象主要是与她联系在一起的,不论是在回忆里的她对野柚子的反复絮叨,还是梦境中的她以野柚子来决定自己的去留,也许野柚子对万绮雯来说便是自由的一种象征。

隧道中万绮雯与罗紘武对话,罗紘武说在夏天是找不到野柚子的,万绮雯说她要找,找到了罗紘武需要实现她三个愿望。后来在影院里,万绮雯显然找到了野柚子,而他们一起观看的电影,也成为万绮雯让罗紘武去枪杀左宏元提供的一个掩饰,这种隐秘的联系,正表达出万绮雯对自由的强烈渴望,一如她寻找野柚子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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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非梦:无法痊愈的创伤,无法忘怀的人们

影片革命性的设置是让观众跟着影片的男主角一起戴上3D眼睛,忘乎所以地进入一场纯粹的梦的世界里。

影中世界和影外世界在此刻达成一种奇妙的共振,仿佛是两个宇宙之间出现了一个微妙的交点。

此时银幕出现“地球最后的夜晚”,伴着振动的音乐,仿佛是创作者对一个激动人心的仪式的宣告:电影是梦,观影就是做梦,抛却现实和真理,一起做梦吧。

在弗洛伊德理论中,人的潜意识如同一片一望无际的暗黑大海,而意识只不过是其上突出的几块礁石,梦则是对这片神秘的潜意识大海的窥测,在弗洛伊德看来,童年回忆与创伤情境是重要的梦之内容。

影片中,罗紘武在自己的梦里所看见的遇到的,都是自己无法释怀的伤痛。

在矿洞里玩乒乓球的小男孩,也许是他念念不忘的少年故友白猫,也许是他深觉遗憾的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也许这个小男孩就是他幼时的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矿洞里孤独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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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他幼年时期的私奔造成他一生都难以弥补的缺失,这段童年往事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梦境里,红头发的母亲举着火把不是为了蜂蜜,是为了离开。

短头发的万绮雯在离与不离之间犹疑不定,情人的房子,转动的乒乓球拍,飞行,唱歌比赛,掉落的苹果,这些零碎的场景、无逻辑的人物出场和带着魔幻的情节正是对罗紘武潜意识的图示。

这些曾经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人们,曾经陪伴过他度过一段难忘的岁月,而后又纷纷在时间里失落,再也寻找不回。

也只有在梦里,罗紘武才能如同穿梭时光一般,再次与他们相见相爱,拥抱和亲吻。这场瑰丽华美的梦境之下,是汹涌奔腾的永久忧伤与漫长孤寂。

所有实现不了的浪漫和诗意,都在梦里得到了满足。念一念咒语就能够旋转的房子,短暂的烟花与永恒的手表,时间和空间都变成迷离诡谲的寓言。毕赣导演用颇具跨越感的长镜头和梦幻的模糊叙述,搭建起一位失意之人在漫长夜晚里的一场寻爱之梦,当往事随风逝去,留下的也只有梦与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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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电影来说,形式就是内容的一部分,即文学理论中的有意味的形式。

导演在记忆叙述中采用碎片化剪辑,其实很贴和记忆的特色,倏忽而来疏忽而去,时时打断现时叙述,在后半段的梦境叙述,采用一镜到底的形式拍摄,同样也贴和着梦境的连绵和悠长。

伯格森曾提出时间的绵延性,这种绵延感在叙事中的体现就是一序列纷至沓来的情绪和视听,看似错杂无序,实则是深层潜意识的集合,在这种集合里,隐含着一个人的本质和渊源。

法国电影理论家戈达尔说过,如果电影的形式不能让人沉浸,那么也只是看了一个故事。观影需要一种沉浸感,毕赣的电影能够令人沉浸,同时形式也贴合着故事的内容,两者相辅相成,打造出一个记忆与梦境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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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那首咒语诗:

刀尖划过水面

用显微镜看雪

虽然日复一日

还是忍不住想问你

数过天上的星星吗

它们就像小鸟

总是在我的胸前跳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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