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法国荒诞戏剧《等待戈多》
2016.09.09
大多数话剧观众都喜欢问这样一个问题: 在一场戏剧演出中，是让观众感动最重要，还是让观众有一个思考、或者让观众通过观剧产生有一种哲学上的反思更重要？
其实我们在看话剧演出的时候，剧目的思想是很重要的，首先一定是思想给予你的东西，在这里，戏剧的思想和快乐都会体现出来。在我看来，无论是从情感还是哲学思想上来说，作为一个人，我们都会面临过或者正在面临着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等待。在我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我其实从未体会到等待的重要性和永恒性，那时的我也许正处在对外界非常新鲜的好奇时期，并不懂得等待本身的意义。但随着年龄逐渐增长，我终于渐渐地意识到：人生中有很多都是需要等待的。当我懂得这一点的时候，我又重新开始读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我本身其实非常喜欢这部作品，因为它非常精准精确，并且多层级的描绘出了人生的诸多含义，贝克特在《等待戈多》里所呈现的绝不仅仅是荒诞，里面还有很多的维度，如果你们读过这个剧本，那我相信我们的感觉一定是一样的，这个剧本翻译的非常晦涩，里面有很多的文字游戏，或者说是文字本身的晦涩。总之，很难懂，甚至连法国本土的演员他们自己在读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包括剧本中有很多舞台提示也很奇怪，正是因为太想要探寻这种种奇怪，却反而陷入了一个误区：由于我们太想要深度解读一部作品，于是给它附加了太多的思想。其实加入过多的思考，反而没有办法触摸到作品本身的意义，有时候，我们只需要单纯理解每一句台词的字面意思就好，不需要过度深挖编剧在台词背后想表达什么。好多人都和我一样喜欢追寻答案，但这个世界却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比如，当大家漫步在唯美的沙滩时，你可能不会问为什么大海会存在，只会享受在沙滩上的阳光。我觉得进剧场、读诗歌、读文学作品正是我们能够保持我们情感世界的方法。这也间接回答了大多数观众关于在剧场里，情感思考重要还是哲学重要的问题。无论是情感、哲学还是思考都不会分开，没有哲学的情感是比较简单的，没有情感的哲学也是很空洞的。我们好像一生都在不停询问，我们好像错过了很多的东西、很多的时光，好像一直追问着，但是我们并没有享受那些重要的时间。那些带给我们快乐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所以后来我终于不再纠结于创作者所谓的思想动力源，放弃了寻求某种答案的执念。
对于戏剧来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地方，大家一起创造一个精神世界，一个乌托邦。假如有一天戏剧不存在了，我们可能还是人该有的样子，但情感会变得赤裸裸。其实在剧场里，我们能感受人类的情感和故事情节上一些细致入微的东西，比如我们可以拷问死去的灵魂，或者直接问一些带有政治色彩的问题，我们还可以献给自己一些诗意的东西，一些在生活中、现实中可能已经不存在的东西。我觉得在戏剧领域里仍存在的这些东西。不过，现在这个世界变得很喧嚣，很浮躁，我希望戏剧舞台永远会是一方净土。
分析了《等待戈多》的剧本以后，我们再来谈谈这部堪称荒诞派戏剧鼻祖的舞台表演，这也和我的专业相关，毕竟我不是戏文系毕业的...那么我们了解到从1970年、1980年一直到现在，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在世界各地轮番上演，早已掀起了一番荒诞派戏剧的排演新浪潮，但是在法国或者欧洲国家，他们排演、呈现的版本和方式都很中规中矩，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有很多经典的导演版本，让后来的艺术家没有办法超越。
我相信每个导演在重排这部剧目的时候，都希望把贝克特剧本中的这些东西都呈现在舞台上，也想把剧作家隐藏在剧本字里行间的东西都展现出来。我看过一次法国版《等待戈多》，演出时长有四个小时，非常长。他们在排演时加入了小丑剧的成分，我觉得这就是贝克特想要的。贝克特把表演的动作写的很精细，这其实就是给了我们更多诠释剧本的可能。编剧已经把这个前提给你了，就看你如何表现。在这个剧本里面有很多这样的细节，是因为导演自己本身也有过小丑剧的训练经验，所以能体会到贝克特剧本文字背后所有的东西，他还希望在表演中融入一些这部剧本身就带来的政治隐喻和社会意义。这部剧完美体现了戏剧艺术的创作过程非常严苛，艺术家要时刻对自己严格要求，有时候有些东西没抓住，可能是因为有一些信息我们没有掌握到，或是有些知识是我们在当下还并不具备的。
《等待戈多》里幸运儿有一大段的独白，节奏非常快，在法国舞台上很多时候的处理方式，就是让幸运儿这个角色精神失常，所以他可以随便说。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所有想要表达的东西，其实都浓缩在幸运儿的独白当中了，幸运儿说的这些东西非常重要。在我看来，扮演幸运儿是一个困难到没有办法形容的工作，因为整场演出都提着篮子弯着腰，突然有7分钟要冲到舞台上做一大段独白。剧本中这段独白，贝克没有给任何一个标点符号，需要演员一次性把它说下来，即使我们不了解他在说什么。但是我们需要明白，他说的东西是重要的。随着我一遍一遍地观演，我开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比如说幸运儿忍受的这些暴力和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他说的话看上去都是很荒诞的词，比如说网球、足球、幽默的调侃，还有暴力。其实当我在思考他说的时候，我慢慢发现很多政治隐喻都在里面，比如之前波卓对幸运儿说“蠢猪！思考！”但是要知道，蠢猪其实是不会思考的，因为他就是蠢猪。但是当幸运儿把话说出来时，逻辑是这么的严密、挤压感也很强，又说的非常具体、并且演员调动了肢体动作进行表演，加入肢体表演是非常棒的，他甚至还具有快速变换嗓音的表演能力，在这大段读白中多次转换情感，但所有的动作又都是非常程式化的，这些所有的细节都帮助大家感受到一些东西。并且这一版的等待戈多导演还在里面加入了很多小丑的元素和滑稽的元素，通过这样的表演方法让观众得以透过这些夸张和程式化的东西，感受到背后更深刻的悲情..另外舞台也会通过一个一个小的瞬间呈现出很多非常美好的东西，这些都验证了我在表演课上所学到的，所有这一切都只为这一瞬间的抽离而感动。我觉得所有人都生活在痛苦中，因为我们一直要承受很多的东西，我们也都在等待，就像贝克特所说“我们的双脚跨在坟墓上，从我们出生那一刻起。”如果我们每个人给自己或者别人多赋予一些很美好的时刻，就会多一些快乐。当然，如果想保留住这些美好的时刻，或者留意到这些美好的时刻，还需要很多的努力，也需要我们对自己提出更多要求。
所以，我所喜欢的表演是能否传达一种忧郁的情感。这种忧郁的情感里面可以融合滑稽的东西，让悲剧更悲。当然，这也需要极成熟的演员，才可以更好地控制，很多年轻演员会把一种情感很快带过，年轻演员都情感充沛，可以演爱情戏，但是爱情里不仅仅有激情，爱情里还有等待。我觉得这一版的两位非洲演员完全找到了这种平衡，让喜剧和悲剧在身上共生。就好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每个人的人生是不一样的，但是有一点，你不要成为自己人生的游客。在你生命的每个阶段，都要感受它，经营它。同时，我希望我年轻的时候是非常丰硕的，不是只有浮躁，我们在青年时期是很充沛的，我们需要享受这段充沛的时期。我们青年时候的梦想、激情、对爱情的义无反顾和向往，都是只有在这个年龄才有的，所以我们要享受它。或许，等我们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所有来自社会和家庭的责任都会落到我们的肩上。承担责任也是非常重要的，起码它提示着我们还有价值地活着。因为你在每个年龄阶段，你对人生的感悟都是不一样的，在我15岁的时候，我看《在高处的呼喊》这本爱情小说是看到的全是非常浪漫的情节，但是当我现在再重新读它的时候，读到的不再是爱情和浪漫，我的关注点已不在这上面了，最重要的，也是最困难的，就是每次你在重生的时候，都要用新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我们都需要承担一些责任或者秉承一些原则，比如说青年人就是要充满激情，该兴奋就兴奋。青年人觉得老年人和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无聊，不太聪明，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是大家要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无聊，那么不聪明，正是因为他们经历了一些东西，所以才变成这样。所以我们要有耐心，人生中有太多可学习的东西，一定要有耐心。同时对于老年人也是一样，你们也需要有耐心，在倾听年轻人说傻话的时候，只要想象你自己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就可以了，这是很有趣的现象，我们整个人类社会都在重复这样的事情和这样的过程，而剧场就是用来传递的，我们传递的很多都是人类需要反思的东西。在剧场里面，我们再继续去得到启发，学习怎么做，这也就是为什么戏剧这门艺术一直存在了几千年的原因。
好多人包括我的老师都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等待戈多》，老师说这个剧本根本很少有人碰，他对我的喜好感到前所未有的好奇，我当时的回答是就是喜欢所以想了解，现在想想，我觉得当我去选择一部作品时，我会关注我是不是对它有热情、是不是喜欢它、是不是懂它、是不是爱它、这个作品是不是承载着人类的情怀、它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不是有意义。经典的作品能够穿越时空，是永恒的。比如三毛是和塞万提斯是永恒的，莎士比亚更是永恒的。就像当年，贝克特是在巴黎一个非常小的剧院上演《等待戈多》的，那时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创作出来后，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想在舞台上去呈现他的作品，因为剧本本身和当时的大环境不太贴切，他并未被被所有人接受，但因为他是逆流而上的勇者，就像诗人可以用创造性的语言带你进入这个世界，贝克特最终还是做到了在舞台上进行精神的传递，我知道仅靠贝克特的《等待戈多》这一出剧，没有办法表达尽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想让世界继续往前走的话，当代的也好过去的也好，我们需要更多的贝克特，更多的莎士比亚，更多的当代的剧作家，这样世界才会进步。
还有我觉得给作品做当代解读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我们需要通过我们的努力，让不敢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或者已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全都一一呈现出来，这才是只属于戏剧人的表达方式。一旦你可以有这样的机会，就要倾尽一切的努力，像保护你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别人不会这么做，别人也不会理解，所以你要保护属于你自己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你好像成为了全人类的一部分，也成为了艺术大家庭中的一员，对所有人、对毕加索、对很多伟大的诗人是如此，对导演、演员来说也是如此。其实戏剧的当代性、现代性，就是去接受我们当下所不能了解的东西，有时间和自由在两者之间穿梭，从过去到现在，有这样一个视角帮助我们感受到当下的时刻，正因为如此，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戏剧艺术就是永远在探索，不断在创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