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独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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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深秋了。
下午四点一过,温暖的太阳忽然默不吭声地隐退,傲慢的冷风接管了世界,树叶沙沙作响,像在窃窃私语,表达它们的不满。
天空由湛蓝,转瞬变得灰白。鸟雀像被施了迷药,顿时失声。原本层林浸染风华正茂的山林,因太阳的骤然离去,黯然神伤,失去了白日里的神采。
彼时,我正沉浸在何其芳的散文《独语》中,凉风吹得我一个哆嗦。迷蒙中望见这副天地黯然失色的情景,竟生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不是,坠入何其芳的梦中?
何其芳最善于用精巧的文字编织瑰丽奇异的梦。《独语》,就像一场接一场的梦境直播。
远远地,一个身长玉立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无边夜色笼罩着他,风吹起他单薄的青衫,和手中的书卷。
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等待什么。他缓步向前,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孤寂又忧郁,固执得如昏黄灯光下的黑色影子。
那是,脚步的独语。
设想独步在荒凉的夜街上,一种枯寂的声响固执地追随着你,如昏黄的灯光下的黑色影子,你不知该对它珍爱还是不能忍耐了:那是你脚步的独语。
他知道,孤寂不是某个人的特权,只是各自表达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他看到,失恋的维特,正独步在春光绚烂的堤岸上,两岸杨柳依依,湖面波光粼粼。那一刻,维特心神激荡,想当画家的念头又涌上心头。
但,一股宿命感随即裹挟住他,思忖迟疑着,最后,决定用一把小刀决定命运。
一扬手,他将小刀投向水中,柳枝轻拂水面,泛起点点涟漪,见证他孩童般的依赖和重生的渴望。
那寂寞的一挥手使你感动吗?你了解吗?
他看到,一辆马车粼粼前行,那是西晋名士阮籍,正驱车独游,意气风发,一路向前。道路尽头,车马无法通行,他就痛哭而返。天地也为之动容。
还有,那些绝顶登高者,悲慨长啸,好似要将声音填满辽阔的宇宙。
更有,书中的各色人物兀自独语,或温柔,或悲哀,或狂暴。可爱的灵魂呀,都是倔强的独语者。
黑色的门紧闭着:一个永远期待的灵魂死在门内,一个永远找寻的灵魂死在门外。每一个灵魂是一个世界,没有窗户。而可爱的灵魂都是倔强的独语者。
他继续向前,踽踽独行。
一所古老的屋子,年久失修的壁画模糊氤氲,门前石阶上布满白藓。正是梦想中的处所,欣喜中,他迈步入屋。
幔子半掩,地板整洁,空虚的床榻上,长春藤影荡荡悠悠。他的魂灵正孤零零地站在一旁,远远看着朋友们聚餐嬉笑,谈论与他无关的明天。
“昨天,无人记起。谁会记住我,我又会记住谁?”他暗自神伤。
这是颓废吗?我能很美丽地想着“死”,反不能美丽地想着“生”吗?
我何以又太息:“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是慨叹着我被人忘记了,还是我忘记了人呢?
他记起,一位温和的沉默的朋友。抽屉中总有精致的小信封,夹着丁香花、扇形的叶子,墙上的一张小画片,背面写着“月的渔女”。
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流,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天色更沉,“像一张阴晦的脸压在窗前,发出令人窒息的呼吸。”仿佛被惊醒,难道这是令他抑郁的原因吗?
旋即,他发现,窗格上出现一张自己曾手绘的昆虫画像。遂再次坠入梦中,在一个有阳光的秋日,昆虫发出孤独的银样的鸣声,如他一样。
他们是彼此独语的倾听者。
我是他们忠实的倾听者。
从文中抽离出来,抬头看向天空。一弯银白的下弦月正泠泠地挂在灰蓝的天幕,几颗泛白的星星,七零八落散在天际,各自孤冷,却又似乎,相互依偎,相互衬托。
他或它或它们,将倔强地独语着,直至天明。
孤寂中喜欢独语也是一种积极的精神状态,是自我救赎,是超然洒脱。
朋友,如果有幸收听到他人的独语,请做一位耐心的倾听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