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流水账
让我想象一下外婆家那张大木桌子。
那是一张有年代感的桌子，颜色沉沉，桌面斑驳，上面是写写画画的痕迹，还有刻刀沿着尺子刻下的一条条笔直纹路，是做美工时的不得已而为之。
坐在桌前，正对着房间的窗户，窗外是客厅走廊，走廊上有另一排窗户。阳光太亮的时候，我会把窗帘拉起来。窗帘是绿色的，不太厚重，阳光隐约从背后透过来，变成淡淡的绿。
大多数时候会把窗帘拉开。以前不惧怕刺眼的阳光，不在乎是否紫外线会晃了眼睛，灼伤了皮肤。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那时虽已不算童稚，比起现在仍是年轻的，无所顾虑，只看得到太阳的亮面。冬天的午后，阳光射进房间，宽窄不一的光束中漂浮着细小尘埃，在书桌古旧颜色的衬托下，干燥而温暖。
书桌很沉。中间是一个大抽屉，两边是小抽屉和小柜子。在左边的小抽屉里，装着初中所有的珍藏：三个日记本，一个素描本，朋友送的礼物，自己的手工作品。
晚上十点就会上床，抱着哈利波特读上半个小时。十点半外婆要睡了，就要熄灯，说熄就熄，也没有什么上瘾的意思。那时候从没觉得看小说看剧是打发时间，会很投入，在给定的时间里，忘我沉浸。在学校下课的时候也会看，周围吵闹也不入我心，只顾着如饥似渴。
作业写完之后，经常趴在桌子上画画。
暗恋的人毕业那年，我站在他们的教学楼下，背靠着墙壁，面对着那片寂静花园。花园里有一棵很大的杜鹃花树，开满了粉红的杜鹃。旺盛的生命力，与离别的颓败交织，让人有强烈的记录欲望，回家便画下了它。一个穿长裙的女孩，一树疯狂绽放的花朵，以及四处飘零的花瓣。
很安妮宝贝的审美，让现在的我有些不适应。但抛开别的不说，她的文字确实让我拥有了不同于现在的敏锐感官。那副画也是现在的我无法创作出来的。
秋天，外婆栽在门口的两棵桂花树下，会有一丛丛的小野菊开放，纯洁规整的白色小花。采一把放在水果罐头的瓶子里，摆在桌前，可以绽放好些日子。
那张古朴桌子仿佛有魔力，坐在桌前就会自然而然地灵感迸发。
每周都写周记，没有深奥的思考，只是平凡的记叙，朋友，喜欢的人，一起回家的路人，上学路上偶遇的野花。
周末会骑着自行车去更远的地方，有一次到了邻镇。那条路上有落差极大的坡路，两边是高大的松树。下的一刻，整颗心雀跃又恐惧，一根仿佛身处危机边缘紧绷的弦，在漫长滑行中逐渐放松，两边的树连成一片绵延的绿。那种感觉让人上瘾。骑行路边有大片田野，绵延丘陵，双脚不停地踩着，也不觉得累。
现在面对自然之美，很难感受到强烈的心灵冲击，不是无法感受美，而是缺少了情绪。刚上大学那会还拍一些自认为很有意境的照片，被同学嘲讽多了之后也就罢手。现在已经不喜欢拍照了，想着，反正拍来拍去都一个样吧，在旁人眼里都是一个样。这是成长带来的麻木吧。
做个总是怀念过去的人并不好，但我必须承认,初中那段时间，就是我的黄金时代。想吃，想爱，想变成天上的云。做什么都随心，对学习也充满了一往无前的热情，那种热情即使只是应试的产物，在内心确是燃起了一把火。努力喜欢着所有的科目，喜欢着每一个老师。上课走神的时候，还会模仿老师的板书练字呢。
时间过去，那个女孩成为了一个独立于现在自我的人。那时的我不会想到，梦寐以求的二十多岁，回过头来看着她，充满了羡慕之情。
为什么突然想起那张旧书桌，是因为最近想换一张桌子。
现在在家学习的桌子是一个梳妆台，真正的书桌在阳台上。但阳台没有空调，大书桌搬到房间又很不方便，就一直勉强着在窄窄的梳妆台上工作。
之前几个月一直都还能勉强度日，最近也许因为内分泌失调，对与学习有关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看见屏幕和书本，头开始发昏，身子开始发软，严重的生理抵触。那张窄而凌乱的桌子，一个笔记本电脑就占据了大部分区域，旁边还有一团团凌乱不堪的电线，让人生恶。
爸爸帮我把梳妆台的镜子卸了，宽阔了不少。但仍然，杂物无处堆放。这时，那张旧书桌进入了我的脑海，那个装满了秘密的小抽屉，那束在桌前绽放的野菊。为什么一定要换桌子呢？我并没有好好爱护现在这张桌子啊。它的抽屉塞满了弃而不用的物品，都沾了灰了，而真正为我所用的东西，都在桌面上床上零散地放着，难怪我会心生倦怠。
把抽屉清空，放上拨片盒、耳机、备忘录，贴上贴纸。床头堆积了许久的书籍，按高度码放好，用书立架起来。凌乱的手工用品，用盒子装起来，小配件用封装袋装好。四处游走的电线，拿一个喜欢的小纸盒收集起来，放在隐秘的角落。好像也并没有做太多的努力，房间和桌面却变得整齐干净。又买了一块棕黄色印着可爱小花的挂布，挂在桌前。并未换上新的书桌，现在的桌子已经让我有了归属感。
原来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在麻木对待周围事物。什么是麻木？也许就是不再想到付诸感情。不是不愿，而是无法想到。长久的麻木中，逐渐与事物疏远。
万物皆有灵，如果不能给予相应的情感，它们也会抽离，使人活在真空里。这种麻木来源于脱离此时此地的思绪，那些焦虑和担忧，使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我所拥有的，还能改变的东西。
其实那些思绪于我有何益处呢，还不如好好整理书桌，还不如走出门，去听一场雨。
